第佰零陆章 万金难买浪子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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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九,娄宿。夜雨天明便晴了,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空气中有潮湿的泥土香味。

    郑直还在迷迷糊糊地做梦,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谁呀?”他打个呵欠问道。“是我,李可儿。”门外是个清脆的女声。

    郑直走过去打开门,见到两个女子俏立门口,正是可儿和花柔。“花柔出来了?请进。”他怔了一下,将二人让进房中。

    “刚起来吧?还没吃早饭吧?”可儿笑眯眯地看着他,将手中的篮子放在桌上,拿出两三碟小菜,几个白面馒头来。

    郑直看看桌上的菜肴,瞅瞅花柔,又瞧瞧可儿。“呵呵,可儿姐你看他脸上的表情,真逗。”花柔掩着嘴笑道。

    “你们这么一大早来,有什么事?”郑直拿起一个馒头嗅嗅,咬上一口问道。

    “你不是说救出小姐,就离开这里嘛?”可儿笑道,“我们这是来给你打个招呼,顺便谢谢你出主意卖掉银窑,呵呵,”她和花柔相视一笑,“你还不知道吧?今天赵丸让梁州校尉带兵去把所有私窑一封干净,我和小姐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出城的军队,有好几百人呢!”

    郑直差点没噎着,急忙穿衣服拿剑:“坏了!要出事!”可儿笑道:“能出什么事儿?铁豹他们难道还敢和军队干仗不成?”他摇摇头:“那我不清楚。但是兔子急了还咬人,人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放心吧,是我给赵丸出的主意,让他先假封私窑,等到公主和‘御史大人’回去之后,再拆封给他们继续经营。”花柔玩着头发说。

    “是你出的主意?”郑直苦笑着摇摇头,“你们最好快些离开梁州,不然就危险了。”

    “为什么?”花柔瞪圆双眼看着他。

    他解释道:“你这个权宜之计虽然好,可惜看错了人。任美贞车正恶铁豹他们是什么人?阴险狡诈,自私贪婪;赵丸若是亲自前往且不带兵卒,他说的话或许可信。可他让校尉带兵前往,一定会引起三人的强烈猜疑抵触,场面反而有可能失去控制,到时候赵丸为了保命,一定会说这是你出的主意。车家本来就恨花家,十座银窑刚刚以高价钱卖给了二位头领就要被封,他俩肯定也窝火。所以,”他系上腰带,勒紧,“你是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收拾东西快走吧。”

    花柔愣住了,她当时确实没有想这么多。“不行,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她坚定地说,“我就呆在花府里。我哪里也不去。业在人在,业亡人亡。”

    郑直轻轻叹口气:“你这样坚持的结果只可能是后者。”

    “为什么?你既然能想办法救我,为什么不能想办法救救花家?”花柔撑桌起身,“你开个价,只要能帮我保住花家,要多少都可以给你。”

    郑直一笑:“你家所有产业加起来有一万两黄金吗?”

    花柔愣了一下,抿着嘴想了会儿才开口:“为什么是黄金万两?你重新开个价,这个价钱我……给不起。”

    “呵呵,”他脸上的笑更灿烂了,“我随口说说,无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他把脸凑近,面色柔和地说:

    “金钱并不是什么都能收买的。”

    花柔看着他清澈透亮的褐色瞳仁,迷乱了。

    “我有万两家产,是梁州首富,你在这花府里要什么都会马上有人来给你,我那花楼中也有许多女子,你……你要是觉得和我呆着闷,也可以去找她们玩啊!”十年前在娘亲书房中的争吵又彷佛从门边传到耳中来。“……那你说,如果我给你一万两银子,你能留下来吗?不,我把花府所有产业都交给你,好吗?”那女子的哭泣听起来让人心碎。但是另一个声音也和面前这个男子一样,轻轻叹了口气说:“千雪,不是什么东西都有价格的。纵然你有黄金万两,亦须知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钱买得到的。也许现在你还不知道,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结果那个男人第二天就消失了。她依然还记得花姐去世前抓着两人的手轻轻说,但却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一定要……幸福。”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娘是教坊女子?”花柔突然说。郑直见她愣一会儿,又眼波流动,知是触动心事,坐下来看着她。

    “她本来也在长安过着笙歌箫曲,纸醉金迷的生活,只因和我爹的一次邂逅,便放弃了奢华来到梁州。为了留住我爹,她拿出积攒的银子收购了一处银矿,办了个青楼。任美贞以前也是醉春月的头牌,你不知道吧?”花柔抹着脸颊,眼中泪光闪闪。

    “我爹见我娘做起生意十分拼命,便也留下来为她打理事务。我爹也有一身好武艺,三甲军以前都是我爹亲自教练,保矿护院,十分了得。许是我娘营生多年,知道来钱不易,所以对财富的积累看得很重要;我爹却十分不屑,说我娘是财迷,经常借保护商队的名义出去四处走,长年不在家。为此两人没少吵架。那天晚上,我爹对我娘说:‘我从未嫌弃你是风尘女子,但,我们确有太多不同。如今我已助你建成巨商豪贾,也是时候该走了。’我娘便也出高价挽留我爹,”花柔破涕笑道,“这是不是很可笑?一个女人出钱留住自己的相公。”她忽又低下脸:“我娘以为,只要有钱,世间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她到那天晚上还不肯相信,爹会放得下这万贯家财和十年心血。但是……”她捂着嘴,“爹第二天就走了,没有带走任何花府东西。我娘疯了一般到处打探他的消息,但是只知道他从东门出去,再也杳无音讯。娘以为爹是生了气,离家出走,总会回来的。一年一年过去,她越来越失望,常常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日整日地以泪洗面,临终的时候,她早已不是往日那个妖冶女子了。”

    花柔说完,可儿亦是泣不成声。

    “原来如此,你之前说的我很像的那个人,就是你爹?”郑直长舒一口气叹道,“既然你娘也知道有钱难买幸福,你为什么一定要守着花府苦恼?”

    “他一定会回来的。”花柔说,“我爹一定会回来的,是他带走了我娘的幸福。他一定会再还回来的。”

    郑直释然一笑。这远比故事离奇的,原来是生活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