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是七月廿六。
西突厥派出使者,表示从今而后愿臣服于姬朝,年年岁贡,互通友好,永不再犯。
西凉军于此役受到重创,姬锆颁旨:免税三年,休养生息。然后重赏有功将士,其中:
陈冲,擢升安西将军,从二品,赏金千两,赐爵虎侯,两千户;
贾并,擢升左将军,正三品,赏金五百两,封千户,任西凉都督;
石俊,赏金五百两,良田百亩;
龙兴,擢升鹰扬将军,正五品,赏金五百两。
张众,谥武威侯,其子录入吏部候职;
贾冉,谥玉门侯,其弟录入兵部候职。
……
众人听赏完毕,唯独没有郑直名字。正在纳闷时,却听姬锆喊道:
“郑直!”
“臣在!”郑直捂着伤缓缓跪下。昨天用力过度,现在浑身软得像棉花一般,每动一下都酸痛无比。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谎报军功?九千七百三十三?单凭一己之力,你能杀敌如此之多?”姬锆威严地说。
所有人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包括郑直。那表情和贾并石俊龙兴他们刚听到时一模一样。贾并拱手说:“回皇上,这个数字是臣等打扫战场时清算出来的,其时郑大人正在休息,并不知道。就臣等看来,这只是个保守数字,臣愿以人头担保郑大人绝无弄虚作假。”
龙兴石俊亦说:“请皇上明察!”
这下轮到姬锆吃惊了。九千七百三十三!加上前几场战斗,这家伙斩了上万人,其中还包括无数敌将……他定定地看着郑直,一言不发。空气就这么凝结下来。每个人都低下头去,静静地等着皇帝开口,好奇他究竟会赏什么给这位立下第一军功的男子。
“皇上。”郑直忽然开口道,“臣有罪。”
“你有何罪?”姬锆说。
“臣疏于职守,以至老凉王战死;后又漏于管束,方有郡主殒命,请皇上察臣失职之罪!”郑直以头抢地。
“……”姬锆陷入沉思。凉王已死,正是收回西凉兵权的时机,不如……
“皇上,郑大人九死一生,劳苦功高,此番我军能以少胜多,全赖郑大人拼死奋战,臣,请皇上明察!”贾并亦跪下,以头抢地。如果郑直不封赏,还有谁更有资格?石俊和龙兴相互看了一眼,也跪在地上请命,就连陈冲也跪下来。
“……恩。好吧。朕念你破敌有功,特将功折罪,但凉王你是不能当了,别外想要什么赏赐,说与朕听。”姬锆缓缓道。除了朕的女儿,你要什么赏我都满足你。
“臣请陛下赐薄田三亩,草屋一间。”郑直说。
群臣又一次惊愕了。姬锆开始有些明白女儿侄女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其貌不扬的人。
“朕赏你黄金万两!你爱买什么买什么。”姬锆笑着说,“回武威!为凉王和郡主举行葬礼!”
郑直叩头谢恩。姬锆忽而想起一事,转头说道,“郑直,你随朕入辇。”
“遵旨。”
于是三军打道回府。姬锆在车里心不在焉地翻着书,时不时地拿眼瞟一下郑直。姬文和姬魅分坐两旁,郑直只是呆呆地跪着,三个人也都不说话,气氛十分沉闷。
“郑直,”姬文沉不住气终于开口,打趣地说,“对于父皇的赏赐,你打算怎么花呀?”
“感谢陛下慷慨赏赐。臣愿留取十两,其余用来抚恤战士遗孤。”郑直答道。
姬锆仍然不说话,眼睛盯着那句“信赏尽能”,耳朵却紧听着二人的谈话。
“那……你留取的十两,又打算如何用度?”姬文原本以为他会说什么买下几十栋豪宅,几万亩良田之类的话,顿时来了兴趣。
“不瞒太子,臣身边尚有先日凉王赏臣的一些银两。待回京找到小妹,臣想带小妹回到成都,置下几亩田地,为她寻个好人家。这十两黄金乃是作为嫁妆所用。”
“你要回成都?”姬魅忽然插嘴问道。
“是的,公主。臣想回去祭奠父母。”郑直道。姬魅高兴地眨眨眼,看向父皇。那意思彷佛在说,我可以和他一起去成都,反正我封地在那里呀!
“文儿,魅儿。你们先出去一下。朕有事要和郑直谈。”姬锆缓缓地说。两人只得悻悻出辇,回到太子车上。
“可惜。这样的人才,真希望父皇能留住他。”姬文感叹道。姬魅可不这么想。孔伶还在长安呢!虽然她刺了郑直,理当情断义绝,但是郑直还是很留恋她。所以最好让他远离长安,这样过一段时间……想到后来,姬魅不禁脸红心跳。军中所有人都在盛赞着郑直,士兵们私下里奉他为“战神”,就连庆密也对他投去崇拜的眼神。
“郑直,朕赏你万金,你分发给战士遗孤,那算是你的抚恤呢,还是朕的抚恤?”姬锆半睁着丹凤眼说。
“回皇上。是您的抚恤。”郑直说,“皇上以天下人之资助天下人,正如楚王之失弓而楚人拾矣。皇上赏臣万金,臣已欣然领受,然此万金之中,有着无数西凉将士的功劳,臣尚且折失了凉王郡主,虽立微功,占其千一已足,故而愿代皇上分赏诸将士,在此,臣代诸将士谢主隆恩!”说完叩头。
“哈哈哈哈!”龙辇中发出一阵爽朗的长笑。群臣面面相觑,郑直说笑话给皇上听呢?
“好吧。反正朕赏给你了,怎么用是你自己的事。”姬锆笑完又说,“既然你不好财物,那朕赏你美人骏马如何?”
“多谢皇上厚爱,恕臣直言,臣不要美人骏马。”
“哦?那你想要什么?”姬锆俯身向前,金银不要,美女不要,“你如果想要朕封你个官做,也是可以的。”
郑直摇摇头,拱手行礼:“臣愿陛下福寿延年,愿姬朝威震天下。八方来朝,四海升平。”
皇帝的龙辇里又爆发出一阵长笑。
好!好!
回到武威。郑直将玫瑰甲和玉泽剑都放入姬月棺中,然后由司礼监主持凉王父女二人的葬礼,地点就在姬月母亲的陵旁。令女卫军就旁护陵,然后起驾返京,其余人等留守西凉。赵明霜等人向郑直依依惜别。回想这一月来发生的事情,不由得都感慨万千,涕泪交下,龙兴乞求皇帝准他跟随郑直入京,皇帝不许。
“这里需要你们。”郑直含笑说道。他又扶起龙兴,“找个媳妇儿,成个家,过太平日子吧。”
垂柳婆娑舞离别,残阳似血泣伤感,相敬对饮杯中酒,一曲琵琶故人散。
……
“如何才能八方来朝,四海升平?”
“天下以民为本,故治民。”
“如何治民?”
“谨察民情,亲贤远佞,秉持国法,倡导礼仪。”
“哦?为什么?”
“谨察民情,勿使官员为害而假天子名;亲贤远佞,勿使小人闭塞忠谏之言;秉持国法,勿使事错而无惩治之理;倡导礼仪,勿使民贪利而忘本触法也。”
姬锆回到长安坐在龙椅上,环顾着廊下大臣,余音回荡在广阔殿中,振聋发聩。
“你们知道这几句话,是谁说的吗?”姬锆问道。
“臣等不知。”群臣齐声答道。
姬锆说:“宣郑直进殿。”
刘公公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群臣侧身,只见一个草民打扮的男子从殿外跨入,匆匆走到殿内,跪下叩拜口呼万岁万万岁。姬锆站起身,群臣慌忙跪下。只听他说:“朕刚才跟你们说的话,便是出自他口。”
“郑直听旨:朕即日起命你为御史台京畿御史,正五品,都察京城百官。”
“这……”郑直仰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姬锆。
“怎么,难道你想抗旨不遵?”姬锆笑道。敢不给我面子?
“臣……不敢。”郑直叩头。
“此外,朕再赐你一物。”姬锆说着,示意刘公公捧出一个剑匣。
“此剑是朕私藏十剑中唯一的一把仿古法锻冶的宝剑,乃谦帝所赐,锻材匠师千年难找,因而天下无出其右。也是朕最喜爱的剑。”刘公公缓缓推开剑匣盖子,群臣都拿眼去看那宝剑,但见剑身长二尺半,形如龙舌,腹背皆锻有龟甲状裂纹,两刃甚是锋利。
姬锆走下殿来,拿起宝剑,轻轻放手,宝剑落下,剑身没入地砖之中。他又是一提,宝剑噌地抽出,发出虎啸龙吟般的嘶吼。真的是件神兵。
姬锆又拿起剑鞘,收剑,递给郑直:
“此剑可上斩昏君,下斩佞臣。朕希望你能秉持正直无私之心,为天下行使职权。领旨吧。”
“臣……谢主隆恩。”郑直伸出双手接住剑,再次叩拜:“臣斗胆请问皇上,此剑御名?”
姬锆回到皇位上坐定,再一次环顾群臣,振声说道:
“天问!替天问罪!”
“皇上圣明!”群臣山呼万岁,震得大殿嗡嗡响,纷纷表示拜服。唯有一人,虽然白发触地,两眼却一直盯着捧剑的郑直。
看来,你是注定要成为我的对手了,郑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