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铖从袍中拿出一方金印,道:“这是先帝赐给本王节制凉州一切的印信,我将它交给你,在皇帝收回之前,你就是新的凉王。一定要把月儿……救回来……”
郑直正待拒绝,凉王用力将金印拍在他手中,握紧,旋即闭眼撒手而去,众人纷纷唏嘘不已。陈冲正好引军前来接应,郑直便聚拢败军,由陈冲殿后,徐徐朝武威退回。
来到城下,发现姬军正在打扫战场,才知道西突厥派兵偷袭太子军营,已经被杀败,缴获各种军器无数,俘虏千余人。郑直吩咐武威太守贾并安置凉王军士进城休整,自己随着陈冲来见太子,细说凉王战死一事。姬文闻言黯然失神,良久叹道:“既然是凉王遗愿,请郑兄便暂继此位,统领西凉兵马。我即刻将今夜战事书报父皇,请他定夺。”
郑直领命,率女卫军回到凉王府,令人备厚棺将凉王装殓了,停在中厅,又听说王爷抢回的那名少女也自缢身亡,心想:“难得她如此有情。”便叫也取棺装殓,停在一起。回房看到玫瑰甲,想到要是没有向郡主辞职,她就不会跑出城,如果当时看到切力兀在仍然过去了,她就不会被绑架,凉王也就不会战死了。
“此事因我而起,便由我来结束!”想到这里,郑直表情坚毅起来。孔伶进门,见到他此状,笑道:“听说凉王临终前委你代理西凉?你终于还是要穿这身甲。”
郑直点点头,道:“我即刻便要去找贾太守,察看军士,希望你能替我打理王府事务。”
孔伶见他表情凝重,收住笑点点头:“好。我来为你披甲。”
郑直装束完毕,拉着孔伶来到厅前,召集府内众人道:“王爷去世,委托我全权管理西凉事务。我要上前线统军,今将王府交由孔伶管理。府内一切职务不变,大小事项若有疑问可征询孔伶,她做的所有决定,由我负责。”
郑直见众人气氛沉闷,知道他们是念着凉王的好,故而悲伤所至,便说:“我知道大家往日多蒙凉王郡主恩惠,现在心情很沉重,”他顿了顿说:“凉王虽然逝去,郡主还在。请大家务必打起精神,通力协作,让王府正常运作下去,这样才是对得起凉王和郡主,是不是?”
阶下众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郑直又说:“那么,王府事务就拜托诸位了!请大家放心,我一定把郡主平安带回来!”说完,阶下掌声雷动,众人都振奋起来。郑直就命马红玉和赵明霜带女卫守卫王府,出门跳上马,引着凉王原班亲随,朝城西军营奔去。时正丑时二刻,夜深人静之时,郑直沿途见到不少人家户门都未关严,心叹武威竟可夜不闭户,民风实在诚朴。
来到营中军见了贾并,与诸将领一一认识了,便坐在帅位上。众将见到这身玫瑰甲,又听说他是王位继承人,自然十分敬重。郑直正看军册,察觉众将都立在阶下,便道:“诸位将军白天都辛苦了,各自回营休息,辰时再来中军议事。”
众将面面相觑,张众问道:“大帅,请点选负责值夜的将领。”郑直“哦”了一声:“我亲自值夜,你们都去休息吧。都散吧。”众将这才各自回帐休息。郑直看完军册,武威城共余战力四万两千:骑兵一万,其中两千四为骑弓手;步兵两万三千,其中刀牌手五千;弓手九千人。原有十二万兵马竟然折去三分之二。他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出军帐,依图巡视诸营。
郑直一连看了骑兵弓兵各营,俱安静无事;又去看步兵诸营,亦安静无事,正待去巡视四门,忽听见一帐内传来细微哭声,他撩起门帐走进去寻那声音。帐内士兵无人入睡,见到他便急忙都站起来。
郑直见到一人眼圈发红,脸上尚有泪痕,看着他问道:“方才是你在哭?可知夜哭扰军该当何罪?”旁边一兵连忙替他开脱:“大人,他是新兵,还不熟悉营中规矩,夜来想家,故而落泪。还望大人网开一面。”
郑直见他诸人皆将尖刀长牌摆在床头,唯有那夜哭兵床上横卧着一副龙面长盾,比其他盾牌要长大许多。郑直便问:“为何你的盾牌与其他人不同?”那兵低下头不敢说话,郑直拨开他去提起那面龙牌来,却是好钢盾,面上青龙张牙舞爪。全盾足有五十来斤,从肩部到膝盖皆能护住。郑直左右上下摆动几下,觉得刚好称手。那些士兵见他运用自如,皆惊得张大了嘴。
郑直问他:“这面盾是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夜哭兵答道:“小人叫龙兴,这龙盾是我哥龙春生前所使。”
旁边那人补充道:“龙春大哥是王爷亲随,今夜战死了。”
郑直叹息一声,道:“原来如此。你家中还有何人?”
龙兴道:“家父前年亡故,家中只得一母与兄嫂子侄共三人。”
郑直便说:“既然你兄英勇战死,家无壮丁,我特准你解甲回家,赡养母亲如何?”
龙兴急忙跪下,道:“小人知罪!请将军千万不要赶我回家!”
郑直问道:“奇怪,你不愿回家?”
龙兴流着泪说:“小人自幼家贫,家父又体弱多病,多年来求医问药更使得家徒四壁。王爷得知我家情况,特收纳我弟兄二人在军中服役,还登门看望家父,出资为家父治病。家父临终时嘱咐小人弟兄,要为王爷效命终生。大哥勇力过人,尝持此牌随护王爷驾前,王爷曾对众将夸兄长说‘有此盾在,何惧箭来’。今日大哥先于王爷战死,是已尽忠,死而无憾。小人哭泣并非全因感念兄长之死,是为小人体弱,使不动这面龙牌,不能再护卫驾前,深感有愧父亲兄长之故。”
郑直听罢道:“你也想随护驾前?”
龙兴点点头:“听闻王爷临终时曾传位给郑姓将军,还把郡主许给他。我想随护郑将军,继续效忠,纵然刀山火海,亦要先他进,后他出。”
郑直呵呵一笑,说:“你认得我吗?”
龙兴说:“小人只认得将军这身甲,未知将军尊名。”
郑直说:“我便是郑姓将军,名直,字卫和。”士兵们闻言大惊,连忙行礼。郑直扶起龙兴,道:“我已知你心意,然而尽忠不必非在驾前,岂不闻‘世间诸人,各有所长’?你使不动这么重的盾,亦无需自责。”
旁边士兵道:“驸马爷说得是,龙家兄弟二人各有优点:龙春舞得重盾,龙兴善射飞刀。”
郑直见龙兴长牌上飞刀十八柄,多过其他人十柄,便问:“你果真善射飞刀?”
龙兴点点头:“十丈内,例无虚发。”
郑直便指着帐外十丈处的一只灯笼,“你若将它射灭,我便提拔你做我亲随。”
龙兴瞄了瞄黑暗中那处光亮,自盾内抽出飞刀,右手稳稳一振臂,听得噗一声响,那只灯笼灭了掉在地上,慌得守夜军士急忙过去查看。
郑直止住骚动说:“好!龙兴,你辰时便来中军帐外等候。好了,大家都各自休息吧。”说完离去,再巡视四门。见众军士虽恪尽职守,却皆士气低落,困顿萎靡。如何把这群丧家之犬重新变成猛虎恶狼?
郑直站在女墙边一手扶着城垛,一手缓缓拉下鬼脸,若有所思。迎面吹来冰冷的夜风,耳中听着城外远处传来的阵阵狼嚎,他只露出一双黑色瞳仁,凝视着洒满柔和月光,宁静安详的武威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