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没动静,许魅轻轻推门,那门竟然没锁。她走进去一看,见陈冲蹬了被子正在床上酣睡,剪尾枪靠在房角,并散了一地的衣甲。许魅不由得皱了皱眉,走到床前捏住他的鼻子。陈冲感觉呼吸不畅,哼哼两声睁开眼,正待发怒,却看到师姐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惊,连连问道:“师姐你怎么进来了?”
“你房门未栓,我一推门就进来啦。”许魅笑着说,“看你屋里乱七八糟的。快起来,时候不早了,还要赶路。来,师姐为你梳头。”说完也不顾陈冲反对,拉着他来到桌前,麻利地为他梳洗完毕,又穿上亮银甲,系上勒甲绦。“啧啧,昨天没有仔细看,冲师弟穿上这身衣甲,恁是威武雄壮。”
陈冲红了脸嘿嘿干笑,又被她一拍脑袋,“傻笑什么?快,下楼吃了早饭出发了。”陈冲应声,提了剪尾跟着师姐来到楼下,胡乱吃了些早饭,又揣了点干粮在包袱里,当即谢过驿官,从马厩处牵来照夜,“请师姐上马。”许魅看那照夜高大威武,毛色高贵,眼似蛤蟆微鼓,额有顶凸像龙,虽不知如何相马,却已感觉乃是宝驹,不由得爱惜地抚摸马头。
照夜欢快地打着响鼻,甩头抖抖马鬃,前蹄轻轻点着地。许魅便翻身上马,陈冲拉过缰绳,辞别驿站,对驿官道:“转告赵县爷,小爷走了。”说罢,拉着照夜出门奔北门而去——那苏阳县却是在苏州之南,故而去苏州走北门。
陈冲脚程快,走得两个时辰便来到苏州城下,抬头看时已午时一刻,太阳正猛,好得苏州城中柳繁桥多,却也消得些暑气。
陈冲眼见家近,心中兴奋异常,“不知爹娘见了我时,却会是何种景象?”他浏览着街旁熟悉而陌生的屋宇,高兴地指给师姐看:这是小时候经常看戏的茶楼,那是卖好吃蜜饯瓜子的小店,前门槐树下卖糖人的老头不见了,换了个年轻人,后街又多出一家货栈……两人说说看看,过路转桥,转眼间来到将军府,门前一切都还是十年前那副模样,什么都没变。
陈冲扶师姐下马,正欲上前叩门,忽的府门大开,一约九岁大儿郎手提画弓,腰插羽箭急急冲了出来,边走边朝后面嚷道:“我在府中闷得慌,出去射只鸟儿便回,怎恁是烦人!”后面跟着数位家丁,打头的一人喊道:“使不得,二少爷,老爷出门时有命,让二少爷在房习书,不得出门。”边说边按住他肩头,不让再走。
“哎呀,我就出去玩一会儿。”那小孩挣脱手,转头注意到阶下两人一马。见那姊姊好生漂亮,旁边立一少年将军,背后站着白毛骏马,好不神气!心下立即不服,嚷道:“你二人在此作甚,却有何好看?”
陈冲笑道:“你这儿郎好生无礼,我们又没惹你,却冲小爷乱吠?”
“好哇!”那小孩骂道:“你敢骂小爷是狗?给我抓住他!”说完指挥众家丁来拿陈冲。那般家丁见人辱主,却也忠诚,发声喊手持棍棒套索,来擒陈冲。许魅正待阻拦,被陈冲挡住。
“有意思,我便替爹娘收拾一下你们这群奴才。”掉转枪头,以枪尾连扫一气,那般鹰犬或中胸腹,或中腿膝,尽皆倒在地上呻唤。陈冲健步奔上台阶,将那小孩探手提起,吓得他一阵乱扑腾,口中仍不依不饶:“你敢欺负我~我是讨逆将军陈威的儿子,你骂我是狗,就是骂我爹老狗,我非告诉我爹,让他把你抓起来~快放开我……”
陈冲心中好气,“我便骂你来着,却关爹何事!”说完绰枪拎着那小孩径直入门。许魅将照夜栓在门前,急急跟了进来。这边厢早有人通知管家和夫人,两人急急赶到前院来看,见一少年郎身披锐甲,右手执枪,左手正提着少爷立在院中,后面还跟进一雅色村女。
那管家急忙上前作揖:“我家少爷何事惊怒二位?还请将少爷放下说话,在下在此赔罪。”陈冲便将那小孩往旁边一扔,丢在院中草地上,众家丁急去扶起,搀回夫人身旁,那小孩放声大哭。陈冲将枪噌地插在地上,对管家笑道:“钱伯,多年不见,你脸上竟也有皱纹了。”钱管家一愣,眯瞪眼细细瞧着陈冲,惊得退了一步,“你……你……夫人……”
陈夫人正在检查儿子有无受伤,听得这边喊她,便扭过头,“怎么了,钱管家?”
“少……少爷……”钱管家激动得口吃了,手颤颤地指着陈冲。
陈夫人这才仔细去看这少年英雄,却见他走上前来,扑通跪地,长身叩首言道:
“冲儿叩见娘亲!跪请娘亲福泰安康。”
抬起头来,涕泪横流。陈夫人先是一惊,然后转喜,不觉泪下,竟放开小孩躬身扶住陈冲肩头:“冲儿……你真是冲儿?”陈冲点点头,“是我,娘亲,一别十年,孩儿无日不在想念娘亲和父亲大人,祈祷爹娘平安。”陈夫人欢喜得哑然失言,跪下抱住陈冲痛哭。“你这孩子,野到哪儿去了?!想死为娘了你知道吗?不知吃了多少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下不许再离开娘了……”陈冲亦哭,周围众人尽皆下泪,那小孩亦不知所措。半晌得起,陈夫人想到什么,拉过身后的儿郎道:“虎儿快来,见过你兄长陈冲。”又对陈冲说道:“这是你弟弟,佑冲,乳名虎儿。”
佑冲红了脸,长身作揖道:“佑冲见过大哥。”陈冲亦还礼,笑道:“原来却是误会——小弟以后若要出门射猎,我可与你同去。”佑冲听罢拍手称好。陈夫人又问道:“冲儿,这位姑娘却是……”陈冲忙答道:“一时高兴竟忘了介绍,这是我师姐,姓许名魅。”又对许魅道,“师姐,这便是高堂。”许魅早看得仔细,深深道了万福。
陈夫人忙请进屋,众人坐定,有家丁要去拔那杆枪,却拔也不动,陈冲笑道:“不用拔了,就让它立在那。”转身问道:“娘亲,缘何不见父亲大人?”陈夫人笑道:“老爷卯时点兵去了,我已让钱管家派人去通知他。冲儿,这十年究竟发生何事?为娘见你如今英气勃发,深感欣慰。”陈冲便将被风刮上山,成为幻真的徒弟,学艺十年的事情具说与众人听。
陈夫人听得啧啧称奇,又称赞了许魅几番,说道:“你既是冲儿师姐,便是我女儿一般,这里便是自己家。后边还有几间干净屋子,我已吩咐下人收拾,你可选一间住下,进出自便,不必拘礼。”许魅口称不敢,谢过陈夫人。
众人又絮叨了一会儿,忽听得府门大开,人马嘈杂。一人高声在外喊道:“门前谁的千里马?我那孩儿何在?咦,这是谁的兵器?”陈冲听得是父亲声音,连忙跑出门,却见陈威正端详着那剪尾枪,身后环立几员战将。陈威运气嗖的一声抽出那枪来,掂了掂分量,又舞得两下,才铛的一声杵在地上。陈夫人笑道:“老爷回来了?那是冲儿的兵器,却是锋利得很,你小心别伤到了。”陈威把剪尾扔过来,陈冲迎空接住,就势使了一招虎踞龙盘,荡出一圈风气,吹得陈威须发飘扬。陈冲放下兵器,跪倒拱手:“冲儿叩见父亲大人。”说完叩头,凤翎甩动。
陈威双手扶起儿子,看着这个比自己略高的少年良久,目露赞许之色:“嗯,好,好。老夫今日校场点兵时,见青鸾扶风入云,大吉之兆,哈哈哈哈,想不到却是冲儿回来了!好!好得紧!”身后众将齐声祝贺:“恭喜将军今日父子团聚!”
陈威道:“今日实在可喜!管家,排下筵席!我要为吾儿接风!”钱管家答道:“早已备下酒宴,专等老爷和诸位将军。”陈威朗声大笑,拉着陈冲的手走在最前。陈夫人对许魅道,“魅儿,你可去厢房稍事打扮一下,出来入席。”许魅应诺,随两个丫鬟先行回房。
众人入席坐定,陈威又问陈冲这十年经历,陈冲便在众人面前又说了一通,陈威听罢,说道:“我方才掂你那杆枪时,质地均匀,抖握有劲,便知是杆好枪,正思是何人打造,老夫好寻他打把偃月刀。却不想是仙人所赠。”又问门外何马?陈冲答照夜,昨日收得。
他忽见得廊下诸将目瞪口呆看着身后,忙回头,却是丫鬟引了许魅出得堂来。
一群色狼!陈冲心里暗暗骂那些将领,自己却也忍不住盯着许魅,不住地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