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宫桥保管所负责人叫于松桥,是邮务工会出身的杜先生门人。他摩拳擦掌,一心要抓住这个机会办件大事,直达“天听”,在杜先生那里露露脸,于是来了个“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带了几个学生和工友一上来便到“合昌祥”绸布庄里抄出两大箱日本棉布,只留了张三指宽的凭条,就一路招摇着抬回保管所,坐等大鱼上钩。
“合昌祥”绸布庄可不是普通的店铺,不单单只是店面大,而且是大有来头的,他的老板就是上海纱布同业公会理事长,在上海商场影响力极大的大亨,陈松源。
果不其然,收到消息的事主很快就上门来了。
一部黑色小轿车飞快开到天后宫桥保管所,“吱”的一声就停在门口。
车门打开,当先走下来一个中年人,拄着根文明棍,西服笔挺皮鞋噌亮,一副鼻孔朝天祉高气昂的模样,此人正是“合昌祥”绸布庄的大老板陈松源,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腰间鼓鼓的保镖。
陈松源一听下面人报告自家的生意被抄了,立刻就赶来,两箱日本布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这个面子却拉下不来。
陈大亨心说,你们这帮穷鬼杀鸡给猴看,想找人开刀,这我理解,但你找谁也不能找我啊,难道我长着一张受气包的脸,天生好欺负?这要是坠了名头,以后谁都没事过来踩我两脚,那日子可就没法过了。于是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回这个场子,大不了事后再去给杜先生赔罪,所以身后的两个保镖都带了手枪。
陈松源一进门就大喇喇问道:“这里是谁主事啊?”
于松乔心里冷笑,但面上一本正经道:“是我,我叫于松乔,是这里的负责人。”
陈松源腆着大肚子,昂着头,双手拄着文明棍,口中道久仰,却没半分瞧得起的模样。
陈松源盯着于松桥道:“方才贵所有人到鄙人小号‘合昌祥’里,取走了两箱布匹,我恐怕这里面一定是有所误会了。”说是误会,其实也就是给于松桥一个台阶下,话里意思就是,放聪明点,当个误会道声谦不就完了嘛。
于松桥毫不示弱地道:“没有误会,合昌祥私藏的两箱东洋布,就是我亲自去查出来充公的。”
陈松源脸皮一抽,还从不曾有人给过他这样的难堪,一时摸不准他的路数。
正在陈松源犹疑时,身后两个保镖一看表现的机会到了,挤到于松乔两边嚣张道:“喂,朋友,帮帮忙,”这可是上海滩街上混饭吃的人挑衅时的标准开场白,“侬不要有眼无珠啊,侬晓不晓得这位先生是谁人?”说罢一挑大拇哥指指自己老板。
于松桥当然知道这是谁,心道,搞那么多事,就是冲你这条大鱼去的,一挺胸脯口中正义凛然道:“管他是谁(管伊啥人)!我就晓得公事公办,在这种国难当头的时候,还要贩卖东洋货,挑东洋人赚钱,造了枪炮子弹来打中国,那是奸商,是汉奸,汉奸奸商贩卖的东洋货就得没收!”
陈松源火了,俗话说无商不奸,可你也不能指着和尚骂贼秃,主人光火,豢养的保镖自然要更火,叫道:“什么奸商不奸商?你小子敢辱骂我们陈理事长?嘴巴放干净点。”
于松乔还怕他们不够火,又添了把柴,“什么陈理事长不陈理事长?理事长要是贩卖东洋贷,一样是奸商!还是头号大奸商!”
至此,陈松源赫然震怒,两名保镖也破口大骂。
干松乔还嫌他们火气不够旺,指着陈松源的蒜鼻子道:“我警告你,我们这里是办公事的地方,你要再这里无理取闹,我就,”
陈松源用文明棍一拨对方指向自己鼻子的手臂,打断了于松乔的话,厉声一喝道:“你敢怎么样?”
说罢,陈松源一挥文明棍,喝道:“你们两个进去给我搜,把我们的货色搜出来,抬回店里去!”
两名保镖听了老板的吩咐,恶狠狠的抢前一步,正待推开于松乔,直往保管所里闯。
于松乔可等了多时了,一闪身从两保镖之间穿过去,一把抓住陈松源的西服领带,使劲一拽,拖了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骂道:“你敢带人来抢我们保管所?好哇!我现在就把你关起来!”
保镖一愣神的功夫,老板就被捉走了,以后这饭碗哪里还捧得牢,又气又急,拔出腰间别的手枪,对准于松乔,一个大喝道:“赶快放手!否则要你好看。”
另一个嗓门更大,“站住,再不站住,开枪啦!”
于松乔扣着陈松源的脖子连退三步,整个人缩在人质身后,动作干净利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劫持了肉票,正讨要赎金呢。
保镖大叫道:“放开董事长,快放手,真开枪啦!”
于松乔退到一间临时的牢房门口,从陈松源身后露出半张脸骂道:“他娘的,有种,你就开!”
“呯”的一声,其中一个保镖手指一紧,扣动了扳机,子弹打在于松乔脑袋旁边的墙上,钻出个小洞。
里面埋伏的人听到一声枪响,知道不妙,立刻持着棍棒冲了出来,屋内狭小,保镖不敢再开枪,吃了两棍子,于是见势不妙,扭**就往外逃。
于松乔转身就把纱布大亨陈松源关进了小牢房,任凭陈松源怎么叫骂捶门,只当没听见。
陈家保镖吃了大亏,挨了两棍子,就逃回陈家报信。
陈家闻讯大惊,立刻子弟四出,央人营救。
当天,纱布大亨陈松源被抗日救国会的人捉起来关进牢房的消息就传遍了上海滩,又登上了报纸头版。
陈松源是什么人?家中资财百万,工厂里雇员成千,真正的大亨级人物,纱布业公会的理事长,而纱布向来是上海十大产业之一,势力极大。
于是立时在沪上引起轩然大波,人人皆道,一个草台班子有什么权利扣押大老板。
当天就有各界人士纷纷上门施压,原本抗日救国会放在台面上的陶百川、吴开先接到消息连呼莽撞,立刻上门来讨人,但是好说歹说,于松乔就是不放人,见他们逼得急,索性搬了把椅子堵在牢房门口,任谁来劝就是不起来。
商会恼羞成怒甚至扬言罢市,于松桥仍旧不管不顾,声明谁要强来就撞墙自杀。
吴开先不理,让一群壮汉上去抢人,于松桥见拦不住,竟然真的一头撞在墙壁上,血流如注,这下真的没人敢上了,双方只好僵持在那里。
强硬地关了陈大亨两天,才有同门师兄弟陆士京适时的出来询问,何人出面你才肯放人啊。
于松桥头上绑着渗血的绷带,装模做样道,只要杜先生出面我便放人。至此所有人才知道,原来这幕后主使就是这位大神。
陈家赶紧托人送帖子求情,杜先生一点不矫情,收到帖子马上就轻车简从来了,对于松桥一番抚慰,陈松源这才“刑满释放”。事后,于松桥少不得收到来自一个杜府账房的大红包,以后飞黄腾达也是有望了。
市面上的大小商人见到纱布大亨都吃瘪了,人人凛然,知道厉害了,不敢再明目张胆的与检查站对抗。
经过此事,国民党的大人物唯恐惹上麻烦,遂淡出抗日救国会,于是杜先生直接走到了台面上收拢人望,至此杜先生爱国的美名传了出去,以前开赌台贩鸦片等等的丑事也一笔勾销,从此沪上再少有人提,只有民国十六年办的那件事还如鲠在喉,是一生的污点。
顺便一提,杜先生大动作后附带的效果便是,学生们所不能实行的“中日经济绝交”运动一举成功,连上海的米店煤球店外都晃悠着青帮地痞,或主动或被迫的与日人划清界限,租界里日本人甚至连日常所需的米和煤都供应不上,只得由日本领事向上海市长吴铁成施压解决。同时背地里杜先生的势力开始渗透入原来交往不多的纱布业,为以后收购史量才的民生纱厂及操控上海纱布业迈出了小小的又一步。
(我把戴逊的字改了一下,改成谦之,感觉还是不太好,大家如有好的意见请告诉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