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静地站在椅边，看着大夫慢腾腾地把脉诊断，皱眉地摇头晃脑。好半晌的鸦雀无声，那老大夫才开了尊口：“没救了。”
“没救了？！”我大声一喊，随即自觉失礼，低了语声，道，“大夫，虽然她气息极弱，但只要有千年人参吊命，还能撑一段时间。接着再用金创药外敷，良药内服，总有机会救得活。”
“千年人参？”老大夫两道稀疏的眉毛纠起来，看我的眼神倒像看星外来客。
我也知道和他多说无用，迎向晏擎天，轻轻地道：“王爷，即使婢女身份卑微，但人命不应分贵贱，希望王爷慷慨施药，救静儿一命。”
晏擎天负手站立，目光幽沉，扫过凄惨昏迷的姜静儿，再回到我的脸上，淡淡启口道：“容浅，你入府不久，还不清楚王府里的规矩。”他抿了抿唇角，转而对梁总管道，“人，要尽力救，明不明白？”
“是，王爷，老奴明白。”梁总管躬身，恭敬地一礼。
我却听不明白这模棱两可的话，正想再开口，但晏擎天已经转身往外走去，一副已尽人事的淡漠样。
“王爷！”我不甘心，追了出去，边道，“郭姬动用私刑，把人打成这样，难道王爷就坐视不理？”
晏擎天并不睬我，头也不回，直出梁总管的居处。
我紧跟在后，锲而不舍地劝说：“纵使静儿有万般不是，却也没有残害人命，这责罚，未免太过。”
晏擎天突然顿住脚步，转头看我：“容浅，对于害你的人，你又何必拼命相护？”
他的黑眸像冷夜寒星似的，不见平时的温情煦暖，只有无尽的清冷幽深。我心底泛凉，惊觉自己竟忘记了他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并不是风度翩翩的温雅公子，更不是仁慈心软的大善人。他将来要做的大事，不知会赔上多少热血汉子的性命，如今他又怎会为了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侍婢而给出珍贵的千年人参？
“逸王府，不是救济弱者的善堂。”果然，他语声低沉地继续道，“你可以使用手段，但必须一举成功，否则后果只能自负。这个道理，天机阁没有教过你？”
我张口，想要反驳，可是莫名鼻子发酸，又合上了嘴。
“容浅，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府里确实有一支御赐的贡品人参，你的消息很灵通。”他轻淡地扬唇，眸底没有一丝笑意，“早前为了给乔儿调理身子，我已经命人熬汤让她补身。现在并非我吝啬，而是我不可能因为一个姜静儿四处奔走，寻求第二支千年人参。何况，她也耗不起这个时间。”
我仰脸望着他，苦涩地笑了笑。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我再笨也明白了。如果那个人对他而言有价值，他自然会奔走张罗，但区区一个婢女，不值得他花费半分力气。其实我早该清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现实和残酷。我能活到今天，不也是因为我有那么一点可利用的地方？
“容浅，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余力管别人的死活？”晏擎天叹息着摇了摇头，仿佛觉得我是个不懂事的天真孩子，“这一趟北国之行，路途遥遥，你我的未来已联结在一起。恐怕就连我，也没有时间和精力管别人的闲事了。”
“一条人命，只是一桩闲事？”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喉咙里似堵着什么，闷得我难受憋屈。
“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容浅，我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句话。”他没有为他自己辩解，只平淡地道，“曾经我也有自己想爱护的人，可是最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受苦受罪，而原因，就是我不具备足够强大的能力。”
“那郭姬呢？她已经具有杀人无须偿命的能力？”我犹有不服，定定地望入他眼底。
“那要看她杀的是什么人。”他轻描淡写地回道，“你不要以为她不知轻重，有些人她是不敢动的。比如，你。”
“呵！”我不由冷笑。
“姜静儿犯错在先，善后不妥在后，这事怨不得他人。我话就说到这里，你若要怨我不公允，我也不会怪你。”他神色淡然，紫色锦袍在最后一抹夕阳下闪着尊贵而清冽的光泽，话毕，便举步离去。
天色渐暗，残阳被夜幕一点点吞噬，直至再无一丝光亮。
我回到梁总管的居处，看着老大夫束手无策地唉声叹气，木然无言。姜静儿的脸色惨白骇人，颊上鞭痕的血迹已凝固，衬着她苍白的面容格外凄凉。她的衣裙褴褛破裂，身上血渍斑斑，有几处鞭伤裸露出来，皮肉外翻，惨不忍睹。
我一直凝望着，心中阵阵抽痛，痛至麻木。原来这里真是个吃人的世界，人命卑贱不值钱，有权势的人便能只手遮天。就连郭瞳现今的这种身份，也可以仗势杀人。
“断气了……”老大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头收拾药箱，无可奈何地离开，“命薄啊，命薄……”
我眼也不眨地怔看着，姜静儿的头歪斜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似被抽离了主轴的木偶，慢慢地滑落下椅子。
“静儿。”我轻轻地唤了一声，睁得太久的眼睛干涩酸痛，却无泪水流出，“一路走好。愿你下世投胎到一户好人家，可以一生快乐无忧。”
此时门外已有两名护卫站着等，梁总管见姜静儿断气，便道：“姜静儿已无家人在世，你们把她抬到后山埋了。”
我听着忽然轻笑起来，径自对尸身道：“既然都没有亲人了，还埋来做什么？也没有人会去拜祭。扔到后山喂野狗吧。”
梁总管扯了一下我的手臂，低斥道：“莫说胡话！”
我抬头看他一眼，呵呵笑着，旋身兀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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