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伶苑的人,都是王府的艺姬,譬如郭瞳,譬如其他的歌伶舞姬。她们的身份虽比婢女高上一等,但也不算真正的主子。
我一路默默随行,直到入了厢房,晏擎天才正眼看我。
“容浅,你可有把握医治乔儿的伤?”他的语气和缓,目光却一反常态的透着厉色。
我摇头,很老实地回答:“奴婢没有把握。”那么严重的烫伤疤痕,一看就知道不是新伤,如果容易医治,以晏擎天对这女子重视的程度来看,应该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晏擎天见我摇头,黑眸轻轻眯起,唇边却勾出笑意,徐徐地道:“五成把握都没有?”
我依然很老实,点了点头,回道:“五成是有的,但若想恢复至无暇的原貌,奴婢怕自己没有这个本事。”他大费周章特意让郭瞳试我,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女子。
晏擎天负手于背后,在厢房内踱步沉吟,没有下决定。可能是不信任我,又或是怕我暗中使诈。
“顾姐姐。”那叫乔儿的女子坐在桌旁,微微侧着头,用完好的右边脸颊面对我,温婉地轻声道,“五成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治不好,会变得更加严重吗?”
“倒是不会。”我温和地看她,心里有几分惋惜,“乔儿姑娘,你的左颊大片烧伤,就算能治,也只能让疤痕淡一些。”她这是属于重度灼伤,已经损毁真皮层,如果在现代还能靠激光手术治疗,但在古代,能好个五六成已是万幸。
“不是烧伤。”乔儿柔细的嗓音低浅了一些,白玉雕般精致的右脸似染上几许哀伤,极轻地吐出一句话,“是铁烙。”
我愣了愣,不禁趋上前。
她也不避讳,略转过脸,让我观察她的左颊。
我仔细地看了片刻,心中唏嘘。那下手之人,不知是不是个变态。毁人容貌也就算了,居然还在烙铁上刻着一行小字——“逆吾者亡”。想来一定不是朝廷的黥刑,而是有人动了私刑。
“顾姐姐?”乔儿轻轻唤我,黑白分明的眼眸柔润似秋水,眸底并无哀怨憎恨,只有苦涩和卑怯,“如果能把那些字磨去,乔儿也就心满意足了。但这几年来,天哥哥为乔儿请过许多大夫,大夫们都说,烙伤能够褪淡,但那烙字原是凸浮在铁烙上,所以深入肉里,难以消退。”
她一边说一边用满含祈盼的眼神望着我,我实在不忍,没有作声。我在天机阁里学的是如何运用草药伤人与自保,并非救人,现在即使想帮她也无能为力。
“容浅。”晏擎天冷不丁地叫我。
“王爷?”我扭头看向他,只见他容色沉凝,眉峰微拧,双目中隐有沉痛之色。
“你可有法子?”他的语声低沉平稳,复又添了一句,“如乔儿所说,她只是希望那些字消失。”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帮他,但他并没有看错,我确实有办法。
见我缄默,他走近两步,凑近我耳畔,压低音量,道:“只要你能成全乔儿的心愿,我亦会让你实现一个愿望。”
他呼出的气息拂着我颈边垂散下来的发丝,无端凭添了几许暧昧的感觉,我下意识地朝乔儿看去,却见她掩唇偷笑,好像十分乐见我和晏擎天这般亲近。
收了收心神,我退开一步,恭敬地对晏擎天行礼,道:“奴婢有一个想法,但此法甚是极端,如果王爷觉得不妥,就当奴婢没有提过。”
晏擎天略微舒展开眉宇,在桌边一张红木椅中坐下,淡淡道:“说。”
我敛眸看着地面,慢慢地说道:“那烙字,已无可能用药物消褪,若非要它消失,大概只得一个方法——用烙铁将其烫平,灼损字迹。”
晏擎天一震,眸光蓦地转利,紧紧盯着我。
而旁侧的乔儿倒抽一口冷气,瘦弱的肩头轻微地颤了颤。
我叹息一声,道:“请王爷和乔儿姑娘当奴婢没有说过。”
乔儿没有出声,水眸渐渐潮湿,不一会儿就已泪盈于睫。
我见状,向她欠了欠身,致歉道:“奴婢吓着乔儿姑娘了,望姑娘原谅。”
乔儿摇首,悬在在眼眶里的泪滴随着她的动作滚落下来,她伸手擦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咬着唇低低地道:“我愿意一试。”
我不由怔住,没想到这个外表纤弱的女子竟如此的心志坚毅。
但晏擎天并没有发话,我也就静默不语。
沉寂良久,晏擎天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一双清亮黑眸此时深幽如海,波澜难测。
“灼损字迹之后,伤上加伤,你能治愈几分?”他的语调非常慢,却清晰得像珠子坠落玉盘,荡起回音。
“至多五六分。”我不敢托大,如实道,“若再用脂粉敷饰,算有七分。”
晏擎天抿紧唇角,似在挣扎,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我也知道烙铁在人肉上必定痛楚万分,这种不人道的事我也不想做,但可惜别无他法。
“七分……”那旁的乔儿自语地喃喃,过了一会儿,扬起脸来,绽开甜美的笑容,轻声却坚定地说,“已经够了,已经很好,乔儿甘愿。”
她的右半边脸生得极美,肤若凝脂,琼鼻高挺精巧,然而配上左脸乌黑焦灼的狰狞伤疤,乍看之下委实可怖吓人。
“容浅,你随我出来。”晏擎天瞥我一眼,然后弯下腰身对乔儿柔声道,“乔儿,你先歇息一会儿,这事不急,我们再斟酌斟酌。”
“好。”乔儿乖巧地点头,看得出对晏擎天非常信任和倚赖。
我随着晏擎天离开厢房,一直走到幽静无人的回廊,他才停下脚步。
“这个世界上,凡事都有代价。”他斜着身躯倚靠廊柱,俊脸上又浮现出平日的慵懒神色。
我浅浅一笑,不接茬。天下的确没有白吃的午餐,而且就算我肯不收任何好处,他也只会觉得我在惺惺作态。
“顾清风是当世名医,你是他的关门弟子,我不信你只有这点能耐。”他悠闲地用手指摩挲廊柱上的雕纹,并不看我,话语却是敏锐犀利。
“王爷想要天山雪莲?”我的视线定在他的手指上,他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指节分明,肤色略显古铜,既不过分粗厚,又不过分白嫩,无可挑剔的完美。但谁又知道,这双手里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而又将要颠覆多少人的命运。
“天山雪莲虽珍贵,但本王若想要,也非得不到。”他收回手,转过头来,俊容带笑,就这么脉脉温柔似地凝视着我。
“王爷要的是顾氏祖传的‘洗颜术’。”我回他一个轻笑,无奈道,“可是师父当年只教了奴婢易容术,就连天山雪莲,也不在奴婢手中。”
“本王自然知道天山雪莲不在你手中。”他笑容不变,朗逸而清俊,口中不紧不慢地道,“顾清风确有一女,但并非你顾容浅。你只要把顾家小姐的下落说出,本王先前说过的话必会算数。”
“王爷是指实现奴婢的一个愿望?”我微扬起下巴,望进他墨色的眼眸深处,一字一顿地道,“假若,奴婢的愿望是想要王爷的命呢?”
他眼光骤凛,掠过锋锐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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