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轩亭内一时间静谧悄然，只偶尔漾起酒入玉杯的泠叮声。
我安静地端坐着，也不知晏擎天故意安排我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敬苍兄一杯。”晏擎天独自饮了一会儿，才说出这话，态度极为闲散泰然。
“今日特殊，应我敬酒才是。”晏擎苍的声音很淡，淡得听不出一丝喜怒。
晏擎天也不与他客气，微笑着看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对天举杯，而后将酒洒落地面。
我心中一突，想起今天确实是个特殊日子——晏擎天和晏擎苍虽同为皇裔，但并非同母所出，而今天，是晏擎天母妃的生忌。
“当年母亲还在世时，时常夸赞苍兄沉着轩昂，要我多向苍兄学习。”晏擎天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目光却深邃悠远，仿佛望到遥远的时光里去了，“可惜，许多事是学不来仿不了的。像我这种生性浪荡浮夸的人，只能做一个凡世闲人。”
“能够随性而活，也是福气。”晏擎天撩袍坐下，面色依旧淡淡，只是语气里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感叹。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深奥晦涩，又不着边际，郭瞳一头雾水，也找不到话题插话。
但我却是知道的，晏擎天的母妃当年贵为皇妃，荣宠极盛，就连晏擎苍的生母敬元皇后都忌惮三分。可是，就算万般宠爱集于一身，也终究是落得早年病逝的下场。至于这“病逝”，外人自然不会知道内里的玄机，但我相信晏擎天和晏擎苍都是心中有数的。
气氛又沉闷下来，我挑了一首比较欢快的曲子轻轻弹奏起来。
郭瞳听闻乐声，一扫无聊的神色，清了清嗓子，启口念诗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我瞪大眼睛，实在忍不住，哧一声喷笑出来。这诗……在现代时几乎每个小孩子都会念，她居然拿出来显摆？
但我忘记了，这里并不是我的前世。更低估了郭瞳的心机。
“这诗虽不应景，但倒也是首无可挑剔的好诗。”晏擎苍朝我看过来，眸光淡薄，倒真像凉凉的春雨似的，“你为何发笑？或是你能作出更好的诗词？”
我心里微惊，面上只作惶恐状，低头喏喏道：“奴婢才疏学浅，只是觉得今夜晴朗，并无风雨……”
我还没说完，郭瞳已经不高兴地轻哼了一声，插嘴道：“如此说来，你对诗词歌赋颇有研究，不如献诗一首，以应今夜良景。”
我微微抬眼，见她眼底掠过一丝恨意，不禁心震。难道她早已看穿了我？知道我是曾经的苏容容？但这又怎么可能！我的容貌明明已经迥异！
“奴婢、奴婢……”我张口结舌，面露窘色，希望就此糊弄过去。
但她并不轻易放过我，定定地盯着我。
晏擎苍和晏擎天也都不作声，默许她的提议。
我骑虎难下，却不能借用古人诗词，因为这会被郭瞳知道我也是穿越而来。现在情势不明，我不能赌这一把。
“奴婢真的不会作诗，奴婢方才不是有心发笑，只是觉得郭姬别有新意……”我暗暗咬牙，用力得让脸颊涨红，以显示我的窘迫羞愧。
郭瞳看我狼狈，得意地娇笑，末了，还斜睨了我一眼才罢休。
我垂下头去，但总觉得还有一道眼光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清清凉凉的，分辨不出好意或恶意。
等我抬头，那目光已经不见。再看向晏擎天和晏擎苍，他们两人脸色自若，并无异样。
郭瞳似是心情大好，娇嗔着说：“就这么喝闷酒多无趣，郭瞳近日学了一支新舞，若王爷和苍公子不介意，就让郭瞳跳一曲助兴如何？”
我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郭瞳前生是个舞者，伴过不少明星的舞，如今还真是物尽其用了。
“苍兄觉得如何？”晏擎天未置可否，反问向晏擎苍。
晏擎苍惜字如金，只淡淡颔首。
郭瞳满脸嫣笑地起身，裙裾摇曳，离了筵席桌就轻旋地舞动。她的腰肢像是水蛇般柔软，跳起芭蕾凭添一分媚意，格外的赏心悦目。
我曾看过无数次她跳舞，现在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席间的两个男子却明显大感惊艳。这也难怪，芭蕾舞在大晏王朝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我并没有弹琴相衬，不过郭瞳兴致很高，没有配乐也跳得如痴如醉，风情万种。
“啪——啪——”
待她舞罢，徐缓的鼓掌声响起。
我有些意外，望向拍掌那人。自入席以来，晏擎苍一直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竟扬唇朗笑，双目中透着几许欣赏之色。
不过思绪一转，我也不再讶异。晏擎苍登基那年，敬元皇后薨逝，而这位已逝的太后在生的时候能歌善舞，虽因身份尊贵不能跳给众人看，但晏擎苍一定没少观赏。经年累月耳濡目染，再加上对亡母的缅怀，他自然对舞艺出众的女子另眼相看。
也许，晏擎天就是摸准了这一点，才有心让郭瞳出席此宴。
“多谢苍公子赞赏。”郭瞳盈盈一礼，眼如媚丝，睇向晏擎苍。
晏擎苍轻轻点头，又淡下了神色。
“苍兄若是喜欢赏舞，何不索性邀曈曈回府小住？”晏擎天突然出声，话语直接得有些突兀。
我本以为晏擎苍会婉拒，没想到他沉吟片刻，道：“如果郭姑娘愿意，我自是欢迎。”
闻言，郭瞳顿时眼睛一亮，抿唇含笑，屈膝一欠：“蒙苍公子不弃，是郭瞳的福分。”
晏擎苍凝目看她，不紧不慢地再道：“我在京城西郊有一处别院，清幽雅致，花木扶疏，正好适合风雅之人居住。”
我听着不由在心底暗笑。这人不愧是大人物，太极打得不是一般的好。
只不过晏擎天也非泛泛之辈，只见他气定神闲地微笑，开口道：“西郊偏僻，曈曈一贯喜欢热闹，怕是不太适合。”
“如此……”晏擎苍略一顿，似遗憾地道，“那我只有多来逸王府打扰，观赏郭姑娘的天人舞姿了。”
我在旁看着，隐隐觉得怪异。晏擎天似乎非要把郭瞳推入皇宫，这背后究竟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打道回府了。”晏擎苍离座，表情浅淡，与晏擎天寒暄两句，就离开了轩亭。
晏擎天也不送客，神色散漫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唇边勾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弧度。
我看得清明，那决不是笑容，而是凝着冰寒。
不想多事，我准备收琴退下，却忽听晏擎天徐徐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曈曈，你早点回房歇息。容浅，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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