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车厢里的受惊女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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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刚驶入下一站,就有两名武警登上这节车厢。一个站在这一头,一个站在那一头,都手持短把冲锋枪,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因为那个东莞男孩已经被株州医生确诊为非典疑似病例,所以这节车厢受到强制性封闭,所有旅客不得随意出入,而且禁止中途下车。

    女孩泪流满面,但没哭出声音。

    她给她父亲的短信是:爹的我头疼我发热我要死了。

    父亲的回信是:楠楠你体温正常你没事你别怕,我马上去白云机场搭下一班客机去上海跟你会面。

    女孩短信道:你到了上海也看不到我,因为我们将被警察带往隔离区至少隔离十四天。

    父亲短信道:楠楠我在上海等你十四天。

    女孩:可能等不到十四天我就死了,给洒上消毒水火化了。

    父亲:不要自己吓自己楠楠。

    女孩:我啥都不怕就怕死爹的。

    父亲:楠楠我已经上了计程车……

    现在是午夜两点,画家已经睡着了,而且若无其事地打起呼噜来。除画家外,另一些人也不害怕,尤其是两头格档里的旅客,跟那个东莞男孩根本没照过面,所以觉得自己离死神比别人远。他们所担心的是,被隔离期间他们做不成某一笔重要生意,或者看不到翘盼已久的女朋友,或者给单位知道自己偷偷去了一趟广州叫同事骂死……

    这时女孩暗想,既然那个东莞男孩四天前就得了非典,那么他第一次咳嗽时,肯定把非典飞沫喷到我脸上了。可惜爹的现在已经上了飞南京的飞机,没法跟他发短信了。这趟列车到达上海之前,爹的会从南京赶到上海,但警察不会让他入隔离区来看我。

    据说住隔离区由国家承担全部费用,而且任何单位不能因为被隔离者不来上班就开除他。女孩本打算在上海呆两天就回广州,现在看来至少要多呆十四天。女孩的表哥叫她去上海见一个外国人,面试之后,那个外国人可能会给她留一份在上海的工作。

    对面上铺的那个男人,现在依旧仰脸平躺一动不动。因为他是这个格档里惟一没跟那个男孩有接触的人,所以他被传染的危险最小。买票前到底买下铺、中铺还是上铺,女孩的父亲反复斟酌过,直到最后一刻,才决定买中铺。现在看来,合理的选择应该是睡上铺。

    按理晚间的卧铺车厢应该打地灯,可现在情况特殊,半夜里仍灯火通明。这时女孩又看了看对面中铺上的那个胖女人。突然发觉她的脸很恐怖,鼻子和眼睛分别朝不同方向移动,像电视卡通一样变了形。可能是发觉有人看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嚎啕起来,哭声撕心裂肺。

    她跟那个男孩打纸牌时,频频拿手指舔唾沫抓牌。她已经想到这个坏习惯给她带来的巨大危险,已经想了一个多小时。她独自忍受恐惧的折磨,忍受到难以忍受的程度。她的嚎啕大哭吵醒了这节车厢里的全部旅客,但这时没人说话,没人走动,哭声中断之际,全车厢若太平间一样寂静。

    医生很快就来了。还是那个老医生。现在他穿上隔离服,戴上隔离帽,就像在非典医院里一样,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他给那个胖女人注射镇静剂,待她完全安静下来才走。

    画家睡不着了。拿起画板画铅笔画。他把那个胖女人的各种惊恐表情,凭记忆画在一张又一张白纸上。女孩觉得他画得很像。越觉得像心里越害怕。往往越是害怕的时候,越是容易出问题。现在她突然内急起来,不得不上洗手间。更可怕的是,这时她已经记不清那个男孩上洗手间上的是那一边。

    这是她第一次从铺位上下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她犹豫不定。画家以为她也快神经崩溃,等待她放声大哭。

    这个小名叫楠楠的女孩很漂亮。身材好,皮肤好,走路像夏装模特儿,男人都注意看她。女孩最终决定向左走。逆着列车的行驶方向朝后走。

    女孩没有走错,因为另一头的洗手间在另一节车厢里,即使没持枪武警阻挡,夜间的通道门也给锁上了打不开。这边的这个武警始终站在车门旁,头戴钢盔神情严肃。他所站的位置,只有走近洗手间才能看到。

    洗手间没人。

    女孩解了手出来洗手。

    就在她反复用里面一个水喉冲洗自己的手心手背时,一个魁梧男人走了过来。看这人的第5街牛仔裤,就知道他是那个上铺。

    这人压低嗓音说话,嗓音浊重怕人。

    “姑娘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啊?”女孩忘了说话戴口罩。

    “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能大喊大叫。”

    女孩看到这个男人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枪口顶住她的后背要她往外走。他们一走出洗手间,武警就发觉有情况,短把枪已经端在手上。劫持女孩的这个男人仍压低嗓音说话,称持枪武警称兄弟。

    “我说兄弟你最好搁下你的枪,不然这姑娘就没命了。我数到三要是你还端着枪,这姑娘就会倒在你跟前。我已经杀过一个人了,很容易杀第二个。现在我只想从这节车厢跳下去,要是你跟这姑娘都肯配合我的话,我不会伤害你们。”

    这个武警是老兵,不但看得出劫持者的枪是真枪,而且知道稍有闪失就会出人命案。这时他把子弹从枪膛里退出来,把弹匣从枪把上卸下来,然后按劫持者的吩咐,把枪搁到地上。劫持者要武警到车厢里去。他身上有列车钥匙,待武警走过通道门,立刻把门锁住。

    现在就女孩和劫持女孩的这个男人,一同站在两头都锁了通道门的车厢接头处。

    “你跳下去要摔死的。”女孩心里非常害怕。

    “要是我给上海警察拉到隔离区去,他们会把我抓起来,法院会给我判死刑。”

    “你以前杀了什么人?”

    “一个跟我过不去的人。”

    这时他叫女孩小心站好,站到最里面。他说现在就要开车门了,外面吹进来的风一定很大,小心给风吹下去。他说前面就有个弯道,就在弯道处往下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