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问题?”吴勇问。
“在你认识的熟人中,有没有艾滋病感染者或艾滋病病人?”
“有啊,有个男的,”吴勇说,“要不我咋懂这么多?”
“那么极有可能,”院长说,“你跟你的那个熟人交换过血液或体液。”
“啥叫体液?”吴勇不懂。
“人身体组织间的液体,如汗液、唾液和精液等等。”
“你是在骂我搞同性恋?”吴勇火了,虎着脸着威吓道,“你狗日的说话要想好了再说,别糊里糊涂吃巴掌。”
如今哪个地方也没医院会蒙人。医院一面说你得了艾滋病,一面又不让你住院治疗。明明是自己的仪器有问题,还死不认帐。那些仪器一定是伪劣产品,是拿了人家的回扣买来的,不然咋会B型血验成C 型血,C 型血验成D型血;有艾滋病的验不出来,没艾滋病的验几遍还说有。不过这样虚惊一场也把医院吓坏了。那个院长叫我到停尸房跟我说这事,差点被我捶一顿。
吴勇跟杨洪生厂长说这话的时候,压根没想到厂长要他去劳资科办内退手续。要他现在就去。今天上班连食堂门也没进,就给叫到厂长室来,看厂长的尴尬面孔。
“是不是知道医院给我查出了艾滋病,才同意我内退回家?”吴勇问。
“不……不是。”厂长赶紧摇头。“厂里昨天才招到一个来替你的厨师,不然你这事上个月就能解决。”
“清名桥底下的那家小吃店肯盘给我。”想到马上要当老板了,吴勇心花怒放。
“那儿经常有外国人走来走去。”厂长装出羡慕的样子。
“搞好了会有外国人去吃。”
吴勇没先去劳资科。他想既然这事厂长都同意了,劳资科准顺水推舟,不会再次暗中作梗。漫步走在这坑坑洼洼的厂道上,正好碰见钳工张明。吴勇跟张明是同一天进厂的,是要好朋友。吴勇出去开饭店当老板,不能跟张明不打招呼就走。
“我们来厂里二十五年了,”吴勇对张明说,“妈的想想来这个厂也没得过啥好处,可你说怪不怪,要走的时候,心里还他妈的有点舍不得走。”
“是啊。”张明脸色不对,没接吴勇递来的烟。
“你病啦?”吴勇问。“等你想抽烟的时候,病就会好。”
“厂里人说你得了艾滋病。”
“都知道了?”
“是你们食堂的过小英说出来的。她老公是莲蓉桥医院的产科医生。你昨晚在那儿验过血对不对?”
“我没艾滋病。”
“最好没有。”
“不过要是不说我有艾滋病,也办不成内退。”
“是验血的给你帮的忙?”
“没错。”
“说肝炎也比说艾滋病好。”
吴勇的弟弟是搞电脑的,在市中心开了一家电脑店,手头有点钱。他瞒着妻子给吴勇借了三万块,加上吴勇自己家的一万五,次日就盘下了清名桥底下的那家小吃店,还预付了一年房租。
开张头一天来过一对外国人,黄发碧眼说荷兰话。他们从那座高高拱起的明朝石桥上走下来,走到吴勇的店里,吃吴勇给他们烧的狮子头,吃完后拿中国话对吴勇说“好……很……好”,乐得吴勇点头哈腰送他们过桥打的。那些跟在后面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一面羡慕吴勇得了一张不用找零的美国钱,一面替那对荷兰人担惊受怕,怕他们得艾滋病。
后来生意一直不好,难得有顾客来吃饭。店里成天冷冷清清的,见不到人影儿,最后连小工都跑了。更倒霉的是,老婆和孩子都住到丈母娘那儿不回家。老婆说他有艾滋病。他说他没有。老婆说,你的血样都拿到市防疫站检验过,防疫站也说你是阳性不是阴性。老婆还说,我跟你一起得艾滋病我活该,谁叫我是你老婆呢,可你总不能让你儿子小小年纪就得这种病对不对?前天我给你儿子验过血,谢天谢地,他的血样里还没HIV。
“以前我一次次跟你讲,”老婆伤心道,“叫你别去看沈国辉你偏要去。他得病,该他倒霉,没你的事。你再同情他,也不能叫他不死。现在你自己也得了这个病,你说你不会得,结果得了。要是你得了他的病你死了他好了,积了阴德来世过好日子,也说得过去。可现在呢?你跟他一起见阎王,救不活他不说,还搭上自己一条性命。我知道你们从小要好,要活在一起,要死在一起,可你不能不顾家呀。你有老婆,你有儿子……”这时女人哽咽起来,“你知道你儿子怎么想你吗?他说妈妈咱们回家跟爸爸在一起,咱们也得艾滋病,跟他一起得……唉,有啥样的老子,就有啥样的儿子,你说我这个女人命苦不苦?”
吴勇关了小吃店去莲蓉桥医院。没说话就拿起院长的烟灰缸往院长脸上砸,结果给110送派出所,被所长训了一顿。当所长得知他有艾滋病,马上客气起来,一番好言相劝。
“老吴我跟你讲,医院是查出你有艾滋病,而不是让你得了这个病,你怪医院没道理。”
“这话不错。”吴勇接过所长的烟,也客气起来。“要是我没得这个病呢?”
“要相信医院才对。人家怕搞错,还特地把你的血样拿到防疫站去验。我说老吴你不能过分固执。谁都不想得这种病,你不想得,我也不想得,可你得了不能自说自话说没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