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阳县城刀笔吏县志上如是写道,双手捧了我跟前叫我看。把书卷推到面包跟前,苦笑道:“兄弟你长能耐了啊,一阵就能斩杀上将百余,也不知道是这大将都不值钱了还是咋,叫你一个小破都头挨片斩杀!”
面包接过书卷,扭头冲刀笔吏道:“唉,我说,咋吹牛呢?实诚点儿成不?俺掌管的是五营两千五百赤骑,加上身边两百亲卫拢共是两千七百骑,咋就千余骑?阵斩金军大将,迪虎自然不假死在俺手里,可身上铠甲不同的将官拢共就三十几个,有弩箭射死的、大半还是赤骑兄弟斩杀的,咋都给算到俺头上?都算上也没这些啊!还那啥,斩杀首级,斩杀首级拢共也就两千的模样,这数千却是个啥道理?降金兵数百,哪有数百,拢共一百冒头不到两百!还战马三千余匹,你是把死的活的全给算上了吧!这不成,实打实忠实话写,俺赤骑没这些个邀功求赏的熊毛病!”
冲刀笔吏温言道:“知道你一番好意,可登州义军向来都是实打实,只管照实了写,要么便莫要书写。哦,还有个地场不对,王保现下不是都头,王保便叫做赤骑将军,营都头也莫要叫做都头了,没的叫金军小瞧,便依照前朝规矩叫做校尉吧!”
赤骑早不知道叫王保撒到哪里猫着去了,现下莱阳城里就王保的两百亲卫,先前我差出去的三十骑亲卫也全寻回来了,照着面包意思便得把自个的两百亲卫全给我留下,死活没要。
这两百亲卫搁面包手里头可比搁我手里头用处大,这一仗下来虽说杀出了登州平将军、平一枪的名头,可往后这种阵仗能叫旁人冲杀还是叫旁人冲杀好些。老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但凡有个闪失自个的小命便没了,这个还不能跟旁人说,全自个心下暗自盘算着的。搁外人眼里,平将军现下了不得的大英雄,刀山火海如履平地,咋能叫旁人那啥。
知道现下莱阳、即墨、胶水这三县都咋说道登州平将军跟赤骑将军王宝不?
登州平将军手中一杆丈八长枪,亲率二十二个亲卫外带一个掌旗的好汉,数万金军之中纵横千里如入无人之地,杀了个十进十出,毫发未损杀回莱阳城。
杀了多少金兵,那哪有数啊?反正这么跟你说吧,撻懒知道不,就是金军元帅,他的亲生小子跟猛将迪虎,就是叫平将军一枪一个给挑了的,要不咋叫平一枪呢!
单是最后杀回莱阳城,莱阳城乡兵出城打扫战场,那叫平将军斩杀的金兵排出去好几里地。这还就一进一出,十进十出你寻思寻思得杀多少?不信?俺本家兄弟就叫胡大人差出城外给金兵收尸,那还能有假?
这哪是我啊,咋听着跟人武圣人千里走单骑一般!
哦,不对,人武圣人千里走单骑不过是过五关斩六将,我这倒好,硬是杀了个十进十出,比人武圣人还武圣人呢。
登州平一枪手底下头号大将便是赤骑将军王保,先不说王将军,就说这赤骑,知道这赤骑的名号咋来的?这赤骑的战服原本全是白色的,咋叫成了赤骑,全得使唤金兵的血给染红才成,你寻思寻思一个赤骑那得砍杀多少金兵?
撻懒这老小子叫平将军杀了个十进十出,顿时恼羞成怒发兵十万围困住了莱阳城。咋,不信,莱阳城里多少人亲眼看着的,这还能有假?那金兵都看不到边!
可有一样,这撻懒老小子却惹恼了咱赤骑王将军,王将军跟平将军亲兄弟一般,几辈子的交情,你想,撻懒这老小子这般能不惹恼王将军?
王将军身高丈二,便跟铁塔一般,手里使唤的大刀便跟半扇城门一般大小。这王将军统领一万赤骑便在莱阳城外跟撻懒对阵上了,王将军那是啥人啊,登州义军里头一号猛将,就这么一刀一串,一刀一串,连斩金兵大将百余人,把个撻懒老小子杀得落荒而逃。十万大兵给杀得就剩下千八百号,莱阳城外都快叫金兵的死尸给填满喽!
俺本家舅舅的连襟的四表姑父,摆着辈儿俺该叫姑姥爷,就是莱阳县衙刀笔文案。他老人家说王将军人自谦,硬逼着四姑姥爷把大将百余人给改成三十余,不改不成!俺家四姑姥爷俺知道,那人一向实成惯了,哪里会写假数?其实,当真论及起来,只怕百余也不止,一砍一长溜,哪个能数得清到底多少?反正老鼻子不少就是!
没法子,这种事儿没法说,要说那是越描越黑。说心里话,莱阳城外头拢共多少金军,多少双眼珠子看见过,全集体瞎眼了不成?
睁着眼说瞎话罢了,自个骗骗自个,顺带着骗骗旁人,多少有点阿Q的味道,不过是存着个盼头、存着个好心思,盼着保住莱阳、保住莱州莫叫金军祸害罢了。把平将军、赤骑说得越是厉害,自个心里便也越是心安不是,虽说多少有些那啥,自欺欺人。
“旁的不说,也不埋怨莱阳乡亲,左右又不是埋汰咱,不放了心里。就是那啥,还一万赤骑呢,现下拢共五营赤骑,还是俺藏着掖着没把亲卫算进去,算是两千七。原本没多余的战马,这一仗倒好,战马是有了,咋说也得凑够五千骑才好!要不,一旦若是大队金军再来,存心寻咱麻缠来,咱可就……”面包低声道。
知道,面包说得全忠实话。摇头苦笑半晌,低声道:“家里头的情形你知道,不是舍不得钱粮养活赤骑,委实拿不出钱粮来!明年,只若是挺过今年就成,莫说五千,一万只怕都支应得下来!”
面包低声道:“兄弟你的难处俺知道,听说弟妹子身上带着孩子呢,一天就三顿稀的。可有一样,只怕撻懒这老小子不给咱这一年的工夫,这番战败,只怕没几个月便得兴兵来犯。若是当真过来,就凭咱现下手里头人手,几处隘口守着都吃紧,这莱阳、即墨想必守不住,更别说胶水。若当真如此,还得叫莱阳这边早做打算,不管咋说,老胡是条汉子,不能叫人家吃了闪!”
胡丁辰边上笑道:“眼下这事儿,若是不跟金兵对阵,便是这仗不打那也是等死!可这仗打了,便是自个寻思!撻懒这亏吃得可是不小,若不找回来场子,只怕金主也放他不过!撻懒再一来,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若没赤骑倚为外援,莱阳城能守得上十天便算是不易!只不过,登州原本便二十万人丁,听闻这两年又收留下不少流民,却为何连五千骑军都养活不起?”
看,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说的就是你呢!正预备着回声,却见有福进来,大把的书信塞过来,这咋,莫非又有啥大事儿?赶紧挨片看看,这心方才落了肚中。
大庄头隘口那边传过来书信,日本国大捷,九州岛五国水军联军来攻,却叫柱子、猛子联手所败,日本国水军几近全军尽墨。赶紧把这个压在下边,日本国这事儿虽说现下家里主事儿不算啥遮盖得严实的事儿,可搁这莱阳还没到这个份上。
第二份却是姐夫的,先前阎口寨、乳山寨西边莱阳、即墨两县乱匪作乱,孙大头护卫着莱州知州龚玉瑾逡巡,却不料贼兵士众不肯降服。姐夫留副将何桓镇守阎口寨、乳山寨,亲率一千精兵兵出乳山寨,三日之内连破乱匪七阵,将乱匪尽皆降服。现下姐夫驻兵昌阳城、白沙河、麻姑岛一线,预备着将这百多里原本莱州的地界收归文登,来封书信问问咋办。
剩下来几封却是孙大头差人送回来的,每封没几句话,无非是今儿斩杀数十,明儿烧了几车草料,后儿夜袭。拢共不过出去七八天,倒是足足三四十个条子,最大一回也不过聚歼金军百人的押运粮草的骑军,最少的一回不过是空骚扰一番全身而退。可细细一算加起来不少杀人,自个还没折损几个。看起来这战法委实叫孙大头使唤熟了,果真是敌驻我扰!
最后一封却是赤骑斥候所传,满满当当几大张白纸都给写得满满当当的,满面都充斥着不屑跟瞧不起。啥见着金军上前射一箭掉头就跑,不敢跟人金兵对阵,净给王村丢人;啥没脸没皮、没羞没臊,打不过人家跑了吧,人金兵不追反倒自个又贴上去。不敢跟人对砍,净些下三滥的招式这儿放把火,那儿烧个粮草,要不便是虚张声势敲一通锣,手段龌龊之至!
一件件数落下来,孙大头没一个事儿落了好,便是聚歼金军百余骑的运粮队也是手段歹毒,压根不是光明正大的冲锋陷阵,连撒生石灰的下三滥招数都使唤上了。莫说是金军暴跳如雷,便是自家人都瞧不起,羞于与之为伍。
金军数次设伏、数次动用大军围堵,偏生这孙大头狡黠如貔子,圈套一个没钻不说,反倒是顺势叫金兵吃了不少苦头。单逢大队的金军围剿,却总叫孙大头左一钻、右一钻便给逃了出去,数千金军就叫孙大头五百骑军给折腾得痛不欲生,这孙大头当真是个狡黠的貔子!
貔子,登州的土话,没人当真见过貔子是啥模样,算是比狐狸还狡猾、还招人恨的狐狸精吧。登州人若把人骂做貔子,便算是对这人厌恶到了极致,不是啥夸奖人的好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