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愿搁这宅院住一宿,就这庄子现下还不知道住着多少流民呢,不把流民赶干净了住了也不安心。若是赶干净了就这天儿,荒郊野外呆一宿还不知道得冻死多少呢。这些个流民又不似我这骑军,个顶个的棉袄、棉裤伺候着,比着皮毛不差到哪里去。
家里骑军个顶个全穿着棉袄棉裤,不是使唤不起皮毛,家里头现下多少白羊,一人一身羊皮大氅都没啥。可这棉袄棉裤有好处,战阵上难免受伤,若是伤兵多了这棉袄棉裤可就派上了大用场,甭管是外头的棉布还是里头的棉花全拾掇伤口的好家什!
左右没啥大事儿,接茬朝西又是十里地出去,个小山包上寻下个不大的寺院,把几个惊慌失措的和尚给赶到大殿,剩下的这快四百号人把人和尚的屋舍塞了个满满当当。
彪子连珠价撒出去守夜的亲卫,孙大头指挥着人手吵吵嚷嚷地烧水。旁的不打紧,随身带着干粮饿不着,可这天儿干粮全冻得硬邦邦的,没些热水可不成!肉松咱有,奶酪、奶糖啥的咱也有,可咱王家还没宽裕到这个地步,虽说带着可不遇战阵咱也吃不起。
看起来家里头给战阵上预备的吃食还不成,这干粮说穿了便是饽饽、炊饼啥的,天儿暖和还成,天一冷冻得石头块子一般,该预备些炒面、炒米、炒豆菽啥的。
寺庙里头烧水的大锅是够使唤,可这饭碗不够。寺庙里没剩下几个和尚,这饭碗拢共就不到二十个,够谁使唤的?当先解下来头顶上头盔舀了半头盔,嘿嘿,没见识吧,想当年人八路爷爷拾掇鬼子小孙子就稀罕鬼子头盔。不是为了扣在头上,几个人背一个打仗扣在头上不碍事儿,闲下来几块石头一支便是口行军锅。咱这头盔跟这年头的不一样,倒跟上辈子的头盔相似,现下拿来干这个刚好。
刚吃了一半,就听着外头黑老鸨呱呱地叫几声,坏了,咱有敌军偷袭?头盔里的热水朝地上一泼,随手便把头盔扣上,好悬没把自个烫死!
伸手一划拉把头盔划拉地上,就听着满屋子叮叮当当的朝地上摔头盔的动静,间或着连声的咒骂。侧脸瞅瞅,嘿嘿,彪子这小子比我还惨,满头满脸**的,想必是方才一听警讯连头盔里头热水都没泼出去,便直接把头盔扣了头上吧。
指着彪子憋不住的乐,彪子低声怒喝道:“平将军稍坐,俺出去瞅瞅,看哪个不开眼的这般做治人!”
没多大会工夫,彪子闪身又回来,低声道:“回禀平将军,这莱阳县前来劳军!”
彪子身后闪出来方面大耳的儒生,躬身施礼道:“方才多有得罪,在下胡丁辰前来给平将军赔罪,万望将军海涵!”
没理会这自称胡丁辰的儒生,冲彪子问道:“拢共来了多少人,带啥来劳军?”
彪子低声道:“就带了俩护卫,说是劳军却没见赶着马车!”
胡丁辰打怀里摸出来个封子恭恭敬敬递上来,低声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平将军莫要见外。城外贼兵虽退,可若是莱阳城敢赶着马车出来劳军,贼兵便会蜂拥而上,连拉车的马都能给生吃了!饿急眼的贼兵遇着吃食,明知是个死也断断不肯舍弃!怠慢之处万望将军海涵!”
这胡丁辰不简单啊,好胆量!
冲胡丁辰回一礼道:“胡先生好胆识,在下佩服!先前围城的贼兵虽说叫我这赤骑给赶跑了,但想必没跑出去多远,就等着赤骑一走照旧回来围城。这当口胡先生带俩护卫就敢出城,何等的胆识?先前力拒我赤骑进城,孤身前来也不怕我翻脸无情,当真的好胆量,在下佩服!”
胡丁辰轻声笑道:“承蒙一县乡亲抬爱,在下怎敢畏缩不前?只若是能护卫住这莱阳城,便是舍了性命却又如何?”
伸手抽出封子里物仕,一看之下却是一愣。先前原本寻思这胡丁辰带着的是交子啥的,谁成想一看之下却是几张房契,虽说没听说过,可就看这名号想必全是莱阳城数一数二的顶尖楼盘!
脑袋飞也似转几圈,这胡丁辰不简单啊!先前就是觉得这方面大耳的儒生胆量过人,可现下看来,这胡丁辰也是个有本事的主儿。若是带着交子,一旦若是叫贼人劫掳过去,任谁都能拿这交子使唤不是?这交子就跟人民币、美金一般,搁谁手里便归谁使唤,不记名、不挂失、遗失不补!
可这是啥,房契,全莱阳城上好的房契!便算是叫贼兵劫掳过去,只若是莱阳城不破,贼兵手里头的这房契也就是一张废纸。若是莱阳城叫贼兵给攻破了,这房契便是捏在手里也全是废纸,哪个贼兵跟你论及这个?
嘿嘿,拿个说值钱便值钱,说不值便一文不值的房契来劳军,指不定还指着我这赤骑帮衬着护卫住莱阳城,也顺带着护卫住送给我的这房产!
低头仔细踅摸踅摸房契,当真大手笔,这胡丁辰心思动的,送这份礼只怕莱阳城大户没人敢不情愿!
嘿嘿,只不过小看你家平将军了吧!贪心害死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道理比哪个都懂,一向便没缺过钱财,再说了这房地产说牢靠便牢靠,说不牢靠那是最不牢靠的,一把火、一个地震偌大的家业顷刻间便化为乌有。
嘿嘿,啥最牢靠,田地最牢靠,只若是舍得出力这田地断断不会亏欠你。天底下头一件最牢靠的便是田地,这道理我明白,可咱就不告诉你!
这胡丁辰是个能人,不觉起了爱才的心思,把房契照旧封好塞回胡丁辰手里,苦笑道:“好听的话不说,不是不会说,在下自幼便是这般,对身边亲近人一向没个虚头虚脑的。实在话便是,胡兄好心计!”
与这胡丁辰一番的攀谈,拢共没多大会工夫,倒是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这胡丁辰出身贫寒,却是莱阳城早些年出了名的好文章,年纪轻轻便高中进士,东京汴梁做过几年小吏也外放过两任知县,前些年因丁忧回乡,用这些年为官的积蓄莱阳城置办了些产业,倒也是财源滚滚,莱阳城里都有把胡丁辰称作陶朱公再世的。
胡丁辰东京汴梁有些门路,便单单起了个药材铺子。攀谈之下方才知晓,闹半天现下这莱阳出产山参,尤其是旌旗山出产的山参格外的珍贵。胡丁辰为主的便是经营旌旗山山参,把些个原本零散收购的外地药商全给挤兑得差不多,一水的运去东京汴梁换回来大把的银子。
除开这个,莱阳县靠海的沙地上有种不起眼的花草,却长着厚实的根茎,这个便是沙胡参,也叫做北沙参、海沙参或干脆叫做沙参。名贵的药材,全天下北沙参就数这块地界出产的好,满莱阳城最大的沙参药商便是眼前这位胡丁辰。
佩服有钱人,尤其是佩服有能耐的有钱人,就像跟前这位胡丁辰。偏偏一番攀谈之下,这胡丁辰居然熟读兵书,对战阵上也是颇有见地,现下家里头还就缺知兵的读书人。
起了招揽的念想,笑道:“看,这金兵说打过来便要打过来,莫如把一家老小搬到登州,胡兄便给在下做个军师如何?”
胡丁辰便是一愣,苦笑道:“在下若是这般走了,如何对得起莱阳一城的百姓?不是在下自夸,若没在下坐镇,只怕这莱阳城早教贼兵破了几回了!平将军莫怪,先前大庄头隘口外头的那些个贼军正是在下设计给骗过去的!”
啊,你个该死的,为了保住你的莱阳城,把这贼军设计骗过去攻打我的大庄头隘口?可细想想,人胡丁辰倒也没错,我现下不也正谋夺人掖县么?人胡丁辰盘算的是莱阳,我心下盘算的是登州。
理儿虽说寻思得明白,可这口气也冷下来,冷笑道:“平心而论,却不知胡兄以为,这莱阳城守得住多久?”
胡丁辰叹口气苦笑道:“不瞒平将军,若是先前那干贼军倾力攻城,这莱阳城只怕守得住、守不住三天还两下里说着。若是精锐之师攻城,守得住守不住头一波都还难讲。在下也是没法子,这大宋朝的官军都见不着,大宋朝的东京汴梁都叫人给占去了,大宋朝的赵官家都叫人劫掳了过去,能守得一日便是一日,能护卫一天便算一天罢!”
嘿,这是个啥意思?明知道是个死还搁这里等死?
又是冷笑几声,低声道:“便算是金兵不来,就城外多少饥民、流民,城门你能关一辈子不开不成?这柴火咋办,这瓜菜咋办,又没个人种地,你莱阳城存粮吃得上几年?”
胡丁辰又是叹口气,苦笑道:“不瞒平将军,现下莱阳城存粮倒是还有些许多出来的,却是在下弹压着不肯施给城外流民。没法子的事儿,现下大宋官家又指望不上,一旦若是手里头没了粮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过不上一个月便该开始春耕,春耕的当口最是饥荒闹得厉害的当口,剩下来多少没饿死的一人分派些口粮、种子耕种田地也就算安抚下了。不是在下心狠,是在下没心善的本钱,若是现下莱阳城施粥,信不信左近几个州县的乱兵、流民全一股脑过来?就够养活俩人的口粮,可拢共有四个人,却该当如何?要不然每人都吃些,吃没了四个一起饿死。要么干脆早早饿死俩剩下来俩齐活的,就这心思!早盘算过了,莱阳城里存粮多少早盘算过了,能安置下的,这莱阳城周遭二十里的庄户人家早迁进了莱阳城,莫看城外头这些个乱民辱骂在下辱骂得难听,可城里头百姓全拿着在下当主心骨呢!”
要不然每人吃些吃没了四个一起饿死,要么干脆早早饿死俩剩下来俩齐活的,就这心思!胡丁辰盘算的心思,冷血得没个人情味的心思,可又不能不说这是个理性的心思。虽说我原本一向没寻思得这般透彻,其实家里一直也是这般归置的,要不咋这万多的乱民不朝登州那边归置?没粮了呗!
俩人异口同声叹口气,还能说啥,说了又有啥用?除开叹口气,还能干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