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往东进咱这登州有三条大路,南边那条是打密州过来的,姐夫阎口寨掐得严严实实的;北边这条是打莱州掖县这边过来的,若是有事也该当黄县城先有事,还不至于叫王家头一个顶缸;当间这条群山当间穿过去,虽说路途远些,可要命的是这条路直接便给通到双河镇,离着芝罘船场、码头那是近得没法再近,若是这条路上来一股敌兵,直接一刀便把我的退路全给封死了。
双河镇一路向西,群山越过去,到了山麓西边有个地界叫做大庄头,山势到这边算是平缓下来。再西边几十里便算是莱州、密州交界的地界。大庄头刚好是卡住脖子的地场,易守难攻。
啥叫做团练使?既然是当个团练使开展工作便得有力度不是?春耕都不管了,家里治下的庄户十丁抽一全交给六叔打点,家里能捯饬出来的家丁、护院啥的全给纠集一块还没凑到两千人。整日价演练,演练搬石头、筑城啥的,这大庄头便预备着起个隘口、寨子,隘口寨子利落了退路方才算是稳当了。
姜家、鲁家差人过来看过几回,上下撺掇着我跑到黄县城西边操练,叫六叔几嗓子给呵斥回去再不敢露头。
给气得鼓鼓的却又不敢冲六叔发脾气,就您这么几嗓子,这姜家、鲁家人是赶跑了,可这银子也给赶跑了!原本许下来的一家一千两纹银转眼便成了二百两,原本许下的十丁抽一,转眼便成了几百个逃难过来的流民,不光是有老有小,连婆娘全有。
都说上阵父子兵,可没见一大家子连吃奶的娃娃、婆娘全一起上阵的,真是的!
“平少爷,家里头存粮加上村里人手头存粮,了不起养活得下五万人。鞠老夫子传过书信来,登州府库存粮大半糜烂不堪,能凑合着吃不死人的顶了天养活得下三万人。南登州那边不是还预备着运送些流民过去么,四老爷那边能自个忙活住自个已然算是大大不易了,两三年上再没法子给家里援手。您倒是好,一句百万流民,这百万流民叫小的咋归置得下啊!”得宝痛不欲生地揪扯着脑袋顶上已然是稀稀拉拉的头发,哭诉道。
“那啥,一百万,哪个说是一百万?不是登州原本还有二十万么,再收留下来八十万不就得了?真是的,脑袋咋转悠的?”
“八十万,八十万小的还是没法子!那是八十万张嘴得朝里头添吃食呢!”得宝眼神透着绝望,恨铁不成钢一般看着我。
“早说呢,叫王厨子好生整治一顿鸡焖鱼、外带一锅鱼咬羊便给你出个主意,就是不听,都不看看这头发白白掉了多少?”那边走过来方崇珂,一步三摇的,还不忘时不时朝嘴里扔个啥吃食。
“成,成,不就鸡焖鱼、鱼咬羊么,王胖子这手艺还是我给传授的,我亲自下厨整治咋样?”看着方崇珂就来气。
这年头还两年三熟呢,一亩地才打多少粮食?上辈子哪亩地一年不收成个千八百斤的,啥叫做吨粮田,一亩便是两千斤朝上说话。若你这方崇珂早想出这般的法子还用人得宝操心啊?真是的,你说你没这能耐吧倒也罢了,谁叫你比不上人袁隆平袁大爷呢,可你拿着这个来说道得宝,还寻思着蹭人得宝一顿好饭可就有点儿黑心了,咱得打这个抱不平!
“不用,就吃得宝的!这小子小气,银钱看得紧,这时候不狠狠宰上一刀再没了旁的机会!”方崇珂还成了属王八的,一口咬死得宝还不撒嘴了。
家里的水库这几年出产多了,大鱼也越来越多,可咱登州守着海边还真没几个稀罕淡水鱼的,嫌弃土腥气不会摆治。
先前北王村于嫂的砂锅鱼头、酒糟鱼算是王村一道名吃,西施豆腐脑的施氏一家也跟于嫂联手开发了花鲢豆腐汤,也算是王村一绝。可这大小的水库一年这个出产上,当跟早几年一般就凭几个小吃部便给打发了?
绞尽脑汁跟王胖子琢磨出来的全鱼宴红红火火开张,轰轰烈烈地英勇就义,倒是随手折腾出来的几个自家下酒的小菜满登州风靡一时,鸡焖鱼、鱼咬羊便是其间之杰出代表!
其实,鸡焖鱼、鱼咬羊还不算是顶了尖的,水库里鱼倒是有的是,十几斤一条现下司空见惯,可鸡那、羊那,那是寻常庄户家能吃得起的?鸡焖鱼、鱼咬羊就在王村富庶之家算是个大流行,寻常百姓家别有一番天地,酸菜鱼,不挑拣原料、做法简便又吃不出来啥鱼腥气的酸菜鱼,在王村广为传颂。吃惯了淡水鱼的庄户便自家整治鱼焖豆腐啥的,总算是帮着王屋水库这十几户渔民脱贫致富了。
“酸菜鱼成不,叫自家娘子好生整治一锅,咋样?”得宝咬咬牙,痛下决心道。
“小气劲儿,一顿饭又吃不穷你!”方崇珂啐一口,道:“多少年便没吃过你的饭,这回咋说都不成,甭管哪吃,全得是王厨子手艺!”
得宝银钱上看得紧,跟有钱没钱不相干,有钱舍不得花!
不光是给旁人,给自个都不舍得花,偏生还不置办宅院不置办田地,两口子就一处破烂的小院守着,没事整日价数钱玩。都寻思不明白,这银子搁家里头还能下崽子?
冲得宝笑道:“若叫旁人知道,不知道咋说王家亏待得宝大管家呢,把个银钱拿捏得这般严实干啥?真是的,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为啥啊!去,我做主,要请便扎扎实实请上一顿,家里王胖子除开我便算你请得动!”
得宝嗫嚅道:“小的跟方先生不同,方先生有事只管伸手跟俺要钱要粮的,小的却朝谁要去?平日里钱啊粮的不金贵点儿咋成?日子久了便成了个毛病,这辈子改不过来了,便是自家也全这毛病,改不了了……”
心下一阵子胡感动,拉了得宝衣襟道:“方才听说有人只稀罕王胖子手艺,咋记得兰儿姐这两道菜摆治得不差。那啥,赶紧差人飞马回去报个信儿,就说今儿下黑咱俩搁兰儿姐那边叨扰一顿,再叫王胖子预备下酒宴,下黑单等方先生赏光!”
得宝实成,木讷道:“少爷,只怕不妥吧!”
方崇珂脸儿都绿了。
兰儿姐这几年没少给方家出力,田地、银钱、产业归置得红红火火不说,单单是小子便一连生下四个,还个顶个生得皮实。
可就一样,兰儿姐生一个小子这脾气便大上三分,生上一个脾气便大上三分。现下兰儿姐家里莫说方崇珂这小子没地位,连六叔都轻易不敢招惹兰儿姐。
“得宝兄弟,咋这般不经逗弄?王兄,这边风光挺好,下黑便由小弟做东,这边山里头打上几只野鸡、野兔啥的火堆边上烤了下酒,岂不是好?”
一边说道着一边陪着笑脸,得宝手里塞一把,我手里塞一把。
嘿,赶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贱骨头!
笑么和把手里头吃食塞进嘴里,嗯,味道不错,再来孝敬些!
“牛嚼牡丹!”方崇珂痛心疾首道:“救命的个好法子,就叫你俩二虎全给填进肚皮里?若是没了种子,莫怪我!”
把个得宝惊吓得赶紧把嘴里吃食朝外吐。真是的,蒙谁那,没见过拿这个当种子的。
“这个是啥?”得宝道。
“薯蓣豆?”
“啥,山药豆?”得宝惊奇道:“哪里来的!”
山药豆,山药豆有啥好惊奇的!
“薯蓣,不是山药!”方崇珂笑道:“家里头有种的,种的少些罢了!”
登州土话,薯蓣跟山药发音上分别不大,怨不得得宝给听成山药呢。不耐道:“啥薯蓣,不叫薯蓣,就叫山药,往后王村全管这个叫做山药!”
得宝却是连声的惊呼,道:“家里头有种的,我咋不知道?方先生莫要糊弄得宝了!”
方崇珂埋埋汰汰地打衣袖里拽出来半截连根、带须、带土的老山药扔进得宝怀里,笑道:“便是这个物件,这个叫做薯蓣。哦,少爷刚给改了个名号叫做山药,这个便该叫做山药豆。山药得宝想必是见过,可这山药豆全是娃娃们的吃食,得宝想必未曾见过吧。”
山药,个神奇古怪的家伙,说古怪便古怪在这山药豆上。山药长在泥地里是个山药的味道,这山药豆却是长在藤蔓、叶底,味道也与山药一般无二,除开山药再没哪个也这般模样。
挥挥手把有福招呼过来,吩咐道:“去,四周遭转转寻个人家买几只肥鸡过来。今儿算方崇珂这小子有口福,少爷我亲自动手归置一顿叫花鸡下酒。这野鸡肉瘦炖着吃还成,摆治叫花鸡不成,这节气上的兔子也都瘦得皮包骨头的没啥吃头!”
转头又冲方崇珂笑道:“不叫你白忙活,天下一绝叫花鸡。嘿嘿,叫花鸡就得去荒郊野外掇弄,搁自家还当真没这个味道!好生说道说道,咋这山药便成了救命的家什?”
方崇珂不答,却羞怯道:“那啥,李戬那小子那边躲了老大会儿了,要不这肥鸡多买两只,这小子胃口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