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动声色道:“这孩子,若说急吧,这几年说了多少好人家的闺女便没见你上心。若说不急吧,回来的路上都能捡个媳妇回来,总得先叫为娘知道知道,这闺女家住哪里是何方人氏吧!”
扭头冲小猪妹妹道:“自个跟娘说去!”
小猪妹妹乖巧地凑到娘跟前,全没了冲我凶神恶煞一般的摸样,低眉顺眼道:“不敢欺瞒婆婆,媳妇一向却是未曾对旁人说道过。”
这副小鸟依人的摸样,这声婆婆叫的,话一搭头便坐实了婆婆媳妇的关系,到底不愧是俺的小猪妹妹!就是那啥,风姿绰约地偷偷扭头狠狠挖我一眼,这干啥,明显的人前背后么!
“媳妇乃是辽国贵胄之后,家父乃是辽国南路都统制耶律大石,家母乃是燕云汉家的大家闺秀,我朝败退之时未及逃离,却叫家父抢回去做了妾。媳妇六岁之时家母抑郁而终,却未曾提及自家身世。媳妇在辽国素来一身红衣,被人叫做耶律红霞,其实媳妇的本名叫做耶律肖珠,这原本名号反倒没几个人知道!”
话说的,耶律大石的后人,血脉、身份自然配得上王家媳妇!
小猪妹妹换做一副小白菜一般的冤屈摸样,楚楚可怜道:“一母同胞还有个小两岁的兄弟叫做耶律虎,媳妇六岁上没了娘亲,若没这个兄弟只怕活得到活不到现今都难说。打小跟兄弟相依为命,又是做姐的又算是当娘的,委实不易!”
说着唏嘘一番,竟然还掉下来几滴泪珠。嘿,真的假的啊,莫非小猪妹妹这辈子是戏子不成,眼泪说来就来啊!
“不过也好,虽说没人拿我姐俩放在心上,可也少了不少拘束,再后头家父异地为官,却把我姐弟二人留在了祖居,分派给一片草场算是我姐弟二人的安身之地。先前跟武大师、跟相公争斗的,却是草场里头的寻常牧民,草场里都叫他“贺跋支曳刺”。“贺跋支”乃是契丹语中看门的奴隶之意,“曳刺”却是勇士之意。贺跋支曳刺夫妇二人草场里没人说得清楚来历,若是媳妇猜得不差,想必不知是哪路高人隐居在这偏僻草场!贺跋支曳刺夫妇二人恩爱异常却没子嗣,媳妇姐弟二人又是孤苦零丁的,二老便收我姐弟二人做了弟子,每日早晚传授武艺,媳妇这耶律红霞的名号也是打这叫出来的。”
哦,闹半天是小猪妹妹的师父、师公啊,这经历先前我也没听说过,见面才多大会工夫,没顾上问这个。
“前几年异军突起了个金国,东京一失我姐弟二人便南下南京投奔家父。只是眼下辽国形势危急,家父顾不得我姐弟二人,大娘又是辽国重臣肖干之女,容不得我姐弟二人。媳妇私下一盘算,只怕辽国覆灭就在眼前,大宋亡国之日怕也相距不远,再不来登州寻我家相公,只怕待得大宋亡国之后再没地场找去!”小猪妹妹娓娓道来。
娘嘴角轻轻一抽、眼里寒光一闪,道:“哦,辽国覆灭不覆灭的跟我王家无干,我大宋却如何也要亡国?莫非当真以为我大宋无人么?再说了,你却如何知晓平儿就在登州,却又如何一口咬定平儿便是你的夫婿?”
坏了,小猪妹妹咋话说得这般随意?上辈子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儿,可放了眼下这年头咋能这般说出来,还跟真真地一般,哪个信啊!
正琢磨着咋帮小猪妹妹圆场呢,却听小猪妹妹低声道:“婆婆,您说,现今大宋朝释道佛三家,佛家佛祖乃是如来、道家供奉太上老君、儒家却是遵从孔孟之道,加上中土自古流传的三皇五帝、上古仙人,您是信哪个?”
娘皱眉沉吟着没言语。
小猪妹妹你注意点哈,那是娘啊,你婆婆呢,咱俩的事儿总归还得娘点头不是?这啥问题啊,莫非你不知道?我华夏一族就有这个能耐,甭管是土生土长的道教、儒教还是舶来品的佛教、上古神话的女娲、盘古、共工之类,全能给搅和一个锅里头去,相互不打麻缠各干各的事儿,咱华夏一族胸怀大全都能给包容进来。大杂烩一般,要么便是“佛跳墙”一般,甭管是啥全扔了一个锅里头炖着,炖着炖着还就炖出来了好味道,也没人问问要是没盘古开天辟地,这释迦牟尼搁哪边修炼。也没人问问大禹治水治的,是不是就是共工惹下来的祸事,也没人问问三皇五帝都有个寿行为啥这佛爷、道爷便长生不老。咱这大杂烩是多维的,各有各的理儿,没见着村里头庄户上了年岁的,家里供奉着观世音牌位,还不耽搁求雨跑到河边龙王庙、雷公庙、河神庙祭拜,哪路大神掌管哪路事儿,各忙活各的不矛盾!
这事儿自古便没人捯饬得明白,你拿这个来难为娘干啥!
好在小猪妹妹没难为娘的意思,低声又道:“其实辽国也是一般无二。中土传过去的释道佛三教也都有人信奉,契丹族原本信奉的天神、地神、山神、河神什么的也照旧有人信奉,契丹原本的萨满教祭拜火神的也有人信奉。说来也怪,这些里头单单信奉一种的还少,大多是挑拣了几样信奉。便譬若说中原一路走来,信奉佛的也信奉儒教、还没忘了给三皇五帝留个牌位。若依照媳妇说来,这些神都是有的,哪个都有显灵的时候!”
和稀泥?说这些没用啊!
小猪妹妹又道:“媳妇的草场四周遭,方圆百里信奉的却是萨满教。大萨满、巫女比着天低些,比着人又高的地位。除开萨满,各个部族还有各自的山神、水神,我这部族也就三五十户,信奉的山神却是古怪,是雪白雪白的狐狸,族中人都叫做“雪狐”!”
冲娘莞尔一笑,道:“若是拿婆婆见外,便不跟婆婆说道这个,如此一来,媳妇岂不成了中土说的狐狸精纠缠相公?一路走来也见过不少大仙庙,狐狸跟刺猬、黄鼠狼、蜈蚣、长虫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娘也随了笑,小猪妹妹道:“部族里头代代相传的,也没什么背晦的,一身雪白的皮毛就鼻子尖上一点漆黑、再就是俩眼珠子,冬天雪地里雪上飘着一般,脚印都不留下来!”
“部族里传说,千百年前契丹人依附中土皇帝时,上好的裘皮正是部族纳贡的首选。契丹人首领为求奇珍猛兽皮毛,率几百人把这周遭方圆几百里搜罗了个遍却未有所得。却有牧人前来禀报说,冬天里冰天雪地之时,每日都有雪狐河边饮水,头领便引人守了整整一夜。天刚放亮之时,果然看见一只雪狐来到河边用头撞击结着冰的河面。头领大喜之下开弓放箭,这雪狐要害之处着了一箭,却照旧撞破冰面含起个冰块,冲破众人埋伏绝尘而去。众人顺着血迹追出去几十里,却在山上一处隐秘的山洞找着了雪狐,雪狐早已卧地气绝而亡。山洞里平平整整一块巨石,当间却凹下去存住了一洼幽绿的水,水边上一个冰块尚未融化,还留着雪狐的牙痕。此时恰好变天风雪交加,众人只得躲在山洞里等着雪停,一个年老的奴隶随手便在水洼里洗了脸。第二天众人起身之时却赫然发现,石头上水洼已经干涸,可这年老的奴隶一双手、整个脸面却跟十八岁的精壮一般光鲜。众人骇然之下倒也无人再敢搬弄雪狐。”
“若没旁的事儿,原本这事儿过几年也就没人提起。可谁成想,第二年打春开始方圆数十里大旱,草场、山林便跟沙地一般,下多少雨水愣是存不住水。一旱就是三年,旁处都是绿油油的草场,就这边草根子都快啃没了,牧人放养的牲畜也饿死了十之**。大萨满说先前射死的雪狐便是这片的山神,冬日里含冰化水为的就是养护这片山林草场,现今山神没了,山林草场没了山神佑护自然不成,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首领亲自领人杀牛宰羊祭拜山神,还亲率百余人几百里外砍了鞑靼人十几颗脑袋祭拜,这年冬天总算有人河边又见着雪狐,第二年上草场方才没了旱情!”
这都啥啊,上辈子跟小猪妹妹一起看过的一个传说啊,也不知道小猪妹妹那边是当真有这说法还是,那啥,小猪妹妹自个编排的!
小猪妹妹叹口气又道:“操场上方圆数十里,没人不知道这山神的传说,偏偏就我没听说过!媳妇打小便喜好雪景,雪若是下得好时,不管外头如何严寒,定要出去疯一阵子。到了这片草场,头一年便遇着了雪狐。按说狐性多疑不容人近身,媳妇那年也就七八岁摸样,又是尚未习武、手无缚鸡之力,谁成想雪狐竟然不伤我、也不避我。媳妇见这雪狐可爱便也上前逗弄,一来二去若是冬天里三五天见不着,这雪狐都能找上门来。草场上牧民也有不少亲眼见过的,周遭百里都说这便是山神显身!自此之后,便是大萨满见了媳妇都是客客气气,从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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