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急着回去,回去也帮不上啥忙,眼下的心性还是自个先照顾好自个再说。心下存了出海的念头,便总喜欢朝海边溜达,这登州码头不小,据说当年朝廷没禁登州海运时,这码头上来往的商船都给停得满满当当的,这登州本来便是连接北边辽国、东边高丽李朝的海上要冲。自打这朝廷禁了北边的海运,这登州码头便算是闲散下来,除开连家、王家来往密州运送铁石的海船不算,眼下这登州码头十天半月的能有条外乡的商船过来便算是不错,还全小客商的小海船。
这码头一闲散下来,这大些的渔船便拿这登州码头当做了靠岸的地界,尤其是这大点的渔船出去的远,打的鱼又大又多,这登州码头一靠,有些便直接送了登州城里各家馆子,有的便直接卡兑给来往的鱼贩子,这大半个登州码头眼下便跟个海鲜市场差不多。
瞅着一条渔船正预备着收了缆绳出海,一时兴起凑合上前,几句好话、一块散碎银子一塞便讲妥,随这渔家一同出海,有福喜得跟那啥似的抢先便上了渔船,这俩狗呼号着死活不肯挪步,这彪子不识水性脸阴晴不定的变换着,用力推两把纹丝不动,嘿嘿,还别说,这彪子的下盘工夫着实了得啊!
磨蹭着不肯上船,这渔家老伯嬉笑道:“这位客官别是不会水吧!没啥,今儿天好,这海上也没啥风浪,难得的好天气!”一边说笑着,一边吆喝自家小子一声,自家小子打船舱里捞出两块脏不拉几的破木头,这渔家老伯伸手接了扔给彪子,道:“梧桐木的,虽不结实,单一个好处便是轻,前胸、后背各捆上一块,便是不当心落了水里,这一时半会的倒也没啥大碍!”
彪子伸手接了,麻利的胸口捆上一块,想想却又拿了另外一块朝我身上捆,一把给推一边:“脏成这个模样,也不嫌埋汰!滚一边去,没听着渔家老伯讲,今儿难得的好天气,慌啥!”
天生的不怕水,要不,前几年也不能黄水河里差点淹死不是!看彪子把住船帮子坐稳当了,渔家老伯吆喝一声,缆绳松开,俩黝黑的半大小子手把了船帮俩脚用力一蹬码头边的大桥石,这渔船便晃晃悠悠离了码头,这边伴随着老伯的吆喝声船帆慢慢地升了小半截,个壮实的精瘦汉子手把了船帆不住的操控着方向。
渔船不大,当间就一根不高的桅杆,老伯站了船尾不时地操控点啥装置,有点子像船舵的用处可又不像后世的船舵。
“全自家小子,老大前年成亲的,这俩小的还没说好亲呢。”老伯间或指指几个碳团一般黝黑的孩子:“这裤子、褂子全是穿给旁人看的,这船再朝外边跑跑,等码头上人看不真切的时候,这几个小子便全脱个精光,小少爷莫要见笑才是!”
老伯嘻嘻笑一阵子又道:“这海上渔家全这样,没哪个打鱼时穿得起衣裳,这常年海上打鱼,一个不留神便得掉了水里去,这身上没啥牵挂倒也便当不是!这打了鱼回来,快靠岸的时候再把这衣裳穿上,这衣裳、裤子全穿给旁人看的。”
就说呢,先前还觉得这渔家老伯小日子过得不错,单是这穿着上便比着寻常的庄户人家强上许多,谁成想这也就是个行头,全靠岸时穿给旁人看的。正说话间,便见着这海水冷不丁的颜色变得深了许多,这海风也觉得一下子凉了起来,就这头顶的太阳还照旧晒得人发晕。几个小子利索的除却了衣衫,规规整整的迭起放好,这仨小子全身黝黑的没啥区别,看着这神态,只怕经年累月的赤身**的惯了,这赤着身子比套着衣衫倒觉得自在多了。偷眼瞄瞄仨小子那话儿,竟然也是黝黑黝黑的浑然一体,嘿嘿,有趣,原来这经年累月的晒着连那话儿都能给晒成这等的模样!
这边正端详比较仨小子那话儿呢,那边彪子抱了船帮便开始挨样展览着早饭的菜谱,吐一气瘫了船上喘会儿粗气,然后又抱了船帮接茬吐,扣心挖胆的连黄胆水都给吐了出来,哈,这小子晕船!
渔家老伯打个唿哨,却见着操帆的小子猛地一转船帆,这渔船便斜斜的划一个圈直接冲着那边一片的乱礁石驶去,嘿,这好好的鱼不打,朝片破礁石赶过去干啥,便不怕触礁沉船?
“老伯,要去那边?”手遥遥一指问道。
“啊,正是!”
“那方才为啥不直接冲那边过去,岂不是省时省路?”
没等老伯言语,那边仨小子齐齐的一声:“嗤!”,接着便是一阵低声的耻笑,老伯狠狠瞪仨小子几眼,冲我温言道:“小少爷不知,今儿这风向不对,要去的地场差不多全得逆了风头过去才成,这逆了风头如何驶船?只得斜了船帆走“之”字,虽说多花上不少的工夫多跑上不少路,总还能到了地界!”
抬头看看风向,果然,这若是离了码头直奔那片礁石,果真是逆风,嘿,还真没想到,原都说一帆风顺、一路顺风啥的,闹半天这逆风也能行船,当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远远的礁石上一片花花点点的,那啥玩意儿啊,这船慢慢地越来越近,哈,海豹!一片的海豹,怕不得有四五十头,懒洋洋的排了礁石上晒太阳。
“哈,海豹,好大片海豹!”不由得低声惊呼。
“啥海豹,没听说过,一群海狗罢了,井里的蛤蟆没见天!”个小子讥笑道。
渔家老伯操稳了船,低声笑道:“几个不懂事儿的野小子,自小便在这海上讨口吃食,话长话短的小少爷莫朝心里去!”
哪顾得上这些个,站了船头兴奋地四下里看光景,这年头也没个动物园啥的,这大点的禽兽要么看不着,要么不敢看,这虎狼豹子啥的,看着便有性命之忧,难得看着这大群海豹,这海豹好啊,这海豹只吃鱼不吃人,这海豹好!
只是这海豹不配合,见着渔船靠近,一个挨一个的笨手笨脚的爬了水里,这礁石上笨拙得可爱的海豹,这一到了水里便自如得像个精灵!正看得出神,老伯把渔船给稳稳地停了下来,仨小子扑通通全跳了水里,嘿,这仨小子比着这群海豹一点都不差些,一个个自如的便跟水底的鱼一般,哦,还不是寻常的鱼,还得是黑鱼!
“啊,老伯,这干啥?”手指了仨小子发呆,先前不说找个宽敞地方打鱼,单单奔了这片礁石过来,这到了吧也不说赶紧下网,这一个个全跳了水里,难不成这水性比鱼还好些,全靠了俩手抓鱼?不对啊,方才见着了,这船上有渔网啊!
老伯稳稳地坐了船头,低声解释道:“哦,本来今儿便不是冲了打鱼出海的。这打鱼挣得出几个银钱,满登州就那么些人家,一天吃得了多少鱼虾?况且这鱼虾也卖不上价钱。这打鱼的多半是小船,自个摇了船桨离开岸边不远撒上几网,咱这船大,若是当真打上一天的鱼虾,卖不出去不说,还换不出几个银钱,俺一家子全指着这条渔船过活,单打鱼咋成?这边礁石多、水流急,又离了沙门岛不远,闲杂人等轻易也不朝这边来,正是出产海参、鲍鱼的好地场,这地界出产的海参、鲍鱼个大、肉厚、味美,捞些这个送了登州城里各家馆子里,便是一时要不了这许多,晾晒成干货也换得了不少的银钱。这渔家单单打鱼,换点粮食填饱肚皮便算是不易了,若想盖房、娶亲啥的便得琢磨旁的法子。”
“咱这鲁菜么乃是大宋朝的一等菜肴,这冬日里进补海参、鲍鱼又是鲁菜当中的极品!”老伯说得眉飞色舞的。
“啊,那要这般说来,只怕这渔家倒比庄户人家过得宽裕些。”忍不住感慨道。要不,家里再成立个渔业公司啥的?
“各有各的难处吧,但凡寻常百姓人家,别管是渔家、庄户还是小本买卖人,没哪个宽裕些,这官家便容不得哪个宽裕些!”老伯叹口气,道:“若照了小少爷的说辞也对,寻常年景俺家里倒是比寻常庄户殷实些,只是庄户人家靠了田地吃饭,甭管是收成咋样这田地是搁那里动不了,遇了灾年官家还能减免些钱粮。这渔家吧是守了渔船吃饭,遇着一个风浪便是船毁人亡的下场,这船若没了,渔家靠了啥吃饭?打老辈子开始便没听着哪朝哪代这官家给渔家减免些钱粮!咱登州的渔家,单是为了每年朝汴梁送去的贡品海参、鲍鱼,那年不得填上几条人命?”
老伯拍拍自个大腿:“前几年俺家船遭了风浪,这船是没了,幸好这人没搭进去,没了渔船全家便断了生路,大小子又等着娶亲,海边扎个筏子打鱼又如何挣得出一家人的吃食?冬日里天好的时候,俺便寻个地场扎猛子,单单扎这鲍鱼!这冬日里下海扎猛子那是赌命,可这冬日里活的鲍鱼的价钱却是吓死人……”
老伯眯了眼,自言自语一般:“一个冬天下来,大小子娶亲短缺的银钱凑齐了,开春便又打造条渔船,可这一个冬天下来,这两条腿便算是交待了,现今便是盛夏时分也下不得水了……”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