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知州挥挥手赶开众人,压低声音道:“本官如何不知?这一干囚犯尚未到达登州地界,本官的奏折已是差人快马送到转运使大人处,只是转运使大人自有大人的为难之处,眼下尚未见回复公文。大人不妨暂且收下这一干乱民,想必转运使大人的公文不日便可传来。”
虬髭大汉拱拱手正色道:“回大人话,不是下官抗命,自打大人到这登州上任,为这猪龙岛的奏折少说也是三五次,哪次见过上官的回文?这话好说事儿难做,以往作奸犯科之人下官也不来多计较,只算这些个囚犯自作自受便是。只是眼下这些乱民,不过是为口吃食罢了,遇上个大赦自然便能回返家乡,却叫下官如何硬的下心肠?便是大人回头派拨下钱粮,猪龙岛巴掌大小的去处,放个屁便能从岛子东头打到西头,这隆冬一到,便是饿不死也能冻死大半,请大人明察。前任知州大人在时,便曾为这猪龙岛囚犯之事抗命力争,不是也未曾获罪上官?人命关天啊,大人!”
赵知州略微一沉吟,却冲我招招手,我说呢,方才众人散开时却未曾有人过来撵我,眼下便没人比我更靠近这俩大人的,想必是方才刻意而为的吧。
这赵知州乃是赵二公子的老子,算是我的长辈,这可是马虎不得。几步上去深施一礼道:“学生见过两位大人,不知两位大人唤学生过来所为何事?”
赵知州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树人乃是犬子同窗好友,本官知登州五年有余,素闻王家仁厚,更兼之近来登州又有“鞠家书多,姜家、鲁家钱多,王家粮多”之说,想必树人绝不肯看这千多乱民没了粮吃岛上饿死了……”
有点发晕,这王家啥时候又出来个粮多的说辞?便算是粮多,凭啥叫我王家拿了钱粮替官家养活这些乱民?若是流民,莫说千多人,再多些眼都不眨一下便给全收了,还不用你知州大人说话。
眼下王村不缺粮食,这都两年三熟了咋会缺粮食呢,便是村里庄户人家手里的存粮都够吃上一年的,缺的是劳力。这两年寻了各种由头投靠了王村的庄户着实不在少数,家里也不当真计较,只要是能守着村里规矩莫拆了旁人家的台,睁只眼闭只眼的全收了下来,眼下这北王村都快赶上王村大小了。
这千多人里便没见着个老弱病残的,一色的能出力的年岁,谁见了不得眼热?只是这些不是流民,顶着名头的乱民,我若是收了,不变成乱民头了?寻个由头便能拉出去砍了脑袋!可这若是不收,单单拿了粮食养活着这千多人,凭啥啊!
不情愿,还不敢明说,开啥玩笑,不说这赵知州是长辈是赵二公子的老子,便没了这层关系,这登州的老大亲自开了口,哪个敢不给几分面子,还想不想登州地界上混了?
照旧是恭恭敬敬施一礼,道:“大人吩咐,学生本该应下才好。只是这事万万不妥,若说是灾民、流民,不消大人开口,王家自不会吝惜钱粮。只是这千多人乃是造反的乱民,王家世代忠良,断不敢与这些乱民扯上干系!”
赵知州指指虬髭大汉,微微笑道:“方才树人也曾听闻,这猪龙岛依照朝廷定制,乃是派拨三百囚犯口粮,往年也有不少多出来的囚犯便任其自生自灭,眼下这千多人犯人却着实叫人为难。”
“啊,自生自灭?”啥意思,莫非连坐牢都不管饭吃?
虬髭大汉不耐道:“家里有钱的便定期送来些钱粮,没钱的便扔了海里淹死,或是寻几个罪恶大些的相互间打死,总之莫超出三百便是。”
啊,扔海里淹死,还有王法没有,咋能这样!
嗯,看来还真没啥王法,看这虬髭大汉说得理直气壮的,这知州大人还一边微微点头,看来这猪龙岛上当真没啥王法。虬髭大汉无奈道:“没法子的事儿,只有三百人的口粮,不淹死几个,难不成岛上犯人一起饿死不成?上下无人不知,只是不说破罢了!以往好说些,眼下这千多老实本分的人家,造孽啊!”
还老实本分,老实本分还造反?
赵知州嘴唇没动,从牙缝里挤出点子声音,道:“确实是老实本份的庄户人家,官逼民反罢了,不是当真的乱民……”
啥,赵知州嘴里都出来个官逼民反的话来,你哪帮的啊,穿黑衣保黑主你懂不懂啊,不过,若是连赵知州都这般说辞,想必这千多人不是当真的乱匪。嗯,不是当真的乱匪也不能收留,这书上留下骂名的有几个是当真该骂的?人言可畏啊!
脸上堆着笑,摇头回道:“大人,学生若是依了大人之言,没的落下个资助乱匪的罪名,便是大人只怕也……”
赵知州皱眉道:“本官早先也存了为民请命的念想,抗命不从,异地安置这千多乱民,若是上官怪罪,无非是个罢官的罪过,为这千多条性命,拼了这知州不做又有何干!只是这钱粮却是难办,这千多人一月上便是三百石的口粮,登州官仓里虽说有些存粮,只是这私开官仓乃是杀头的大罪,莫说本官,有哪个敢去触了这个霉头?”
啊,私放囚犯,异地安置囚犯是罢官的罪名,这开个粮仓反倒是杀头的大罪,那若是灾年上赈灾咋办?
赵知州又道:“本想将这些乱民先送了猪龙岛上,本官随后便向登州几个大家、大商号化缘捐粮,兴许撑上些时候转运使大人的回文便到了,兴许撑上些时候便遇着大赦,只是方才码头上见了树人方才记起,这登州王家安置流民却是行家高手!以往便是官家安置流民也是空费钱粮,王家安置却能四下里全落下好处,当真是高明!莫若这千多乱民便权当了流民王家安置着,也算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儿不是!”
低头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大人,若是单论安置这千多乱民,对王家自不是甚么为难之事,只是学生心下顾忌着,若是一个看不严实走失些个乱民该如何是好?”
虬髭大汉快人快语道:“乱民若是交了你王家安置,若是有甚不妥自然任由你处置,莫说走失些,便是砍了几个也只当是病重身亡,这猪龙岛上病重身亡的也不在少数!”
冲赵知州又施一礼道:“既是大人吩咐,学生还请大人差几个衙役王村上住下,这千多的流民自有王家安置,这看管流民的差事却与王家并无干系,王家也担待不起这个干系。大人若是应允,这千多流民王家便算是应下了!”
虬髭大汉大喜道:“不消知州大人差人看管,看管自是下官本份。下官这便差上十人同去王村,若是出甚么乱子自然怪罪不到王家头上,一切自有大人与下官担待!”
得了我应允,赵知州寻个高点的去处站了,看众衙役将千多乱民赶过来聚成老大一片,方才朗声说道:“你等听好!依照上官吩咐,你等本该是流配到这登州猪龙岛,只是这猪龙岛朝廷定制只派拨三百人口粮,且不论猪龙岛上眼下人口,便是一个没有,你等上了这猪龙岛只怕不出三月便能饿死大半。本官不忍如此坏了你等性命,现寻来登州大户王家家主,你等暂且王村呆下,好生听从王家看管,切莫辜负了本官一片苦心。本官业已上书朝廷,请求这猪龙岛囚犯超出定制时便将囚犯转交登州,想来不日便可回文,你等且在王村好生呆下……”
嘿嘿,这赵知州脸皮厚得够可以的啊,不动声色便将功劳全揽了自个身上。不跟你抢功,这许多人都听着呢,万一若是出点子啥事儿也好推脱不是?
看赵知州说完,也站了高处冷冰冰说道:“在下便是王家家主,都听好:王家有粮,也有规矩。这粮么,尽够填饱你等肚皮;这规矩么,想吃饱肚皮自个出力干活挣去,再有么,便是讲求个“信”字,既然是做活便捆不得你等手脚,捆了手脚还咋做活计?放了手脚别逃了去,害王家吃官司便成!想吃饱肚子的,又能守着王家规矩的,便随了在下回去,不想吃饱肚皮的,或是守不得王家规矩的,趁早省省力气直接自个上船猪龙岛上呆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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