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本


本站公告

    杨茂不管我一再追问,连着干了几碗茶水,终于缓过口气开始慢慢讲述着自个死里逃生的经历。

    大旱那年四叔东边高丽、倭国买米,其实却未当真去过倭国,去得乃是东边的高丽,老辈子叫做高丽、新罗、百济啥的,眼下却叫做“李朝”,去的年号便是“会祥大庆六年”。

    这李朝却有个去处,单汇集了各路的商贾,啥倭国的、百济的、大宋泉州的,便是密州的客商也有不少。四叔便是在这“李朝”打倭国商人手里买下两船的稻米啥的,转手却把杨茂托付给了见过几面的密州客商,密州客商又转手将杨茂托付给相熟的泉州客商。杨茂便随船队南下泉州,讲好泉州换成旁的大船南下琼州,谁成想,眼瞅着都影影绰绰看着泉州的影子了,仨俩时辰的路程,却突然毫无来由的起了龙眼风,老大的千仓船转瞬间便给举起离开水面,紧接着便狠狠地扔进水底。

    杨茂胆子大却不会水,原本从李朝南下泉州之时便时时担忧,自个便私下里前胸、后背的各自捆绑上老大块木板,便是俩胳膊上也都捆绑上木头棒子,长袍一穿旁人倒是不易察觉,杨茂倒也因此多睡了几日的安稳觉。也就是这几块木板救了杨茂性命,起风的时候杨茂刚好站了船头看光景,船刚到了半空杨茂便给惊吓的晕了过去,赶到再醒过来便是躺在条破旧的渔船上,爷孙俩渔民给海上捞起来救了回去。

    杨茂急着寻船队,只是一来自个身子骨这下子给折腾的着实不轻,二来他说啥话爷孙俩听不明白,爷孙俩说啥杨茂也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杨茂便只得呆了渔家将养了半月。

    杨茂身无分文,迤逦辗转来到泉州,好在杨茂原本便是桑麻上的管事,丝绸啥的见多识广,泉州织造作坊又多,倒也饿不死,作坊里帮人操持半年连带着割肉甩卖了自个的几项领先技术,好不容易凑足了南下的盘缠。

    后边的事儿倒是简单了,全没起先想的那般麻烦,琼州顺顺当当的便寻到了棉花、寻到了种子、纺机、织机啥的,便是愿意北上的工匠也寻到几个,就一个字难,啥,“钱”!

    打后边这快两年的工夫杨茂便是坑蒙拐骗偷的使尽了十八般武艺,磨破了嘴皮子,许下了无数的宏愿,终于有人赊了棉花、有人赊了机具,还有几个被杨茂忽悠晕了脑袋的匠人随了杨茂北上,再便是这贪财的林道元多收了一倍的价钱给运了登州来。

    杨茂说的轻松,其间辛苦不易便是用屁股想都想的出来,连六叔这蛮横惯了的老汉都不大模大样的坐了,悄莫声的起身不住的给杨茂续着茶水,真是的,六叔哪里会干这种活计啊,看这水倒的,茶盏里还没桌子上洒的多。

    “嘿嘿,这性子俺稀罕,可惜就一个闺女,再若有个定要许配与你!”六叔豪爽,毫不吝啬开着空头支票。

    “啊,在下家里有个娘子……”这正说南洋的,冷不丁来个闺女还非得嫁了人家,这杨茂嘴咧的老大,明显的没跟上路数。

    赶紧给六叔拦住,这六叔,话匣子若是一打开,没半个时辰只怕旁人都插不进嘴。

    起身冲杨茂规规矩矩深施一礼,道:“杨兄心志,小弟佩服!往后这纺羊毛、纺棉花还得仰仗杨兄,小弟敬佩杨兄心志,不敢委屈了杨兄家里来做个主事,李戬、方崇珂两位先生一般的,愿与杨兄合伙起个作坊,银钱全家里出,杨兄只拿干股,作坊里大小事宜也单凭杨兄定夺,在下之请杨兄万勿推辞!”

    杨茂连声不敢,起身不肯受我大礼,须臾却傲然道:“本来求你王家替在下养了一家老小,这条命便是丧在南洋也是该当。在下应下的营生眼下已算是交了差,王家少爷应了在下的事儿也没食言,眼下自该照了先前的说辞置办。在下岂是贪图旁人便宜之人,替王家少爷主持这棉花之事,自然便是王家主事拿王家的份例钱,若说到干股,眼下却是不忙,没赚下银钱便是拿了在下也是心中不安,且待这作坊经营起来再来论及。旁的便是,在下虽是你王家主事儿,却不肯做了王家的奴才,在下厚颜与王家少爷平辈论交,如何?”

    哈,这杨茂本事是好本事,就是这个又臭又硬的心性,只怕放了旁人家便没人稀罕,若不是端的好手艺,只怕饿死街头都没人搭理,汤水不进的硬性子,偏偏还高傲的紧。这般失我身份的话,我说都是不妥,你个杨茂自个还这般说词,都不怕六叔给你活劈喽?

    不过,嘿嘿,我喜欢,本来便不是个拿架子的人,到这年代你不拿架子旁人还替你端着架子呢,便没几个能放下身价随随便便的交往着的,除开李戬、方崇珂,眼下又多个杨茂,嗯,不错。或许还有赵先生,还有面包几个?

    大喜过望,连声道:“自然该当如此!只是杨兄切莫只管着棉花,羊毛,眼下家里万多只的白羊,冬天里只怕要宰杀三四千只,这羊毛眼下算是有了!”

    杨茂也是大喜道:“这棉花只怕三五年上方能成得气候,正操心没啥事儿忙活呢,这羊毛好,眼下先拿这羊毛练手!”

    复又说道:“王家少爷,这棉花不挑拣田地,刚开出的荒地头一两年刚好拿来种棉花……”

    挥手打断道:“杨兄,这个你莫操心,方先生几个田地里的大行家,只管放心交了方先生操持,你只管纺线织布……”

    正说的热乎,小二把个畏畏缩缩的林道元给引进雅间,这林道元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套皱皱巴巴的长衫,紧绷绷的套了身上,当真是穿起龙袍都没个太子的模样,糟蹋这套衣服了都。

    起身笑道:“杨兄好生款待船老大,小弟还有旁的营生,恕不奉陪!杨兄先好生歇上一两日,待小弟安置妥当便与杨兄一同返乡!”

    林道元还要说点啥,没等开口六叔便喝骂道:“咋,还想我家少爷亲自陪你吃饭?若不是捎带了杨先生回来有些情份,便是杨先生做东都是抬举你!好大的面子,不好生打听打听,登州城里有几个值得我家少爷亲自做东陪了用饭的?”

    听六叔说的无情,扭头劝慰道:“非是不肯折身屈交,只是在下年岁尚小,家母不许饮酒,若是在下坐了一边,只恐扰了两位雅兴,家里馆子当真一等一的好酒,怎可不一醉方休?今日只管开怀畅饮,赶明儿一早我自派人寻你,有话问你!”

    林道元想必昨晚喝的不少,到这个时候了还一身的酒气,缩手缩脚的进来,胡乱见个礼便小心翼翼的站了一边。没走远,就码头外边海味馆里寻个雅间坐着,都老熟人了,随了连绛过来也都不是一回两回了,早跟掌柜的熟的不行。

    “没啥要紧事儿,单问问你,海上跑这些年,凭啥跑的,有海图没?”随口问道。

    家里虽说是有四条千仓船,只是这四条船多少年了平日里不跑远路,单跑登州、密州之间的海路,还全绕了海岸边跑着,单为了给家里冶铁作坊运送铁石。朝廷登州禁海这些年,这登州早没了海上奔波的行家高手了,便是上回四叔东边买粮去的李朝,三天往返的水路,还是请出家里个都快走不动路的老人指点着方才到了高丽,这林道元南北海上跑着,必定有些门道。既然是自个存了水上逃命的心思,若能套弄出来指不定派得上多大的用场。

    “海图?海图自然有!”林道元便是一愣:“小的乃是泉州林家子弟,林家便是在泉州也是跑南洋数一数二的大客商,林家子弟打小呆了水上的时候比呆了陆上的时候还多些,咋能没个海图?”

    “呵呵,还真敢蹬鼻子上脸!狗屁,若你这个样子也是林家子弟,那林家家主都该一头撞死了,糊弄谁呢,也不好生看看你那模样,林家子弟有做船老大的没?”不是我以貌取人,这大家子弟哪怕是光了屁股,站了人堆里我也能一眼给认了出来。

    打小培养下的气度、打小便挥斥方遒的气势装扮不出来,也掩盖不住,就像眼下我这般模样。泉州林家出了名的富可敌国,几百年的大家族,随便拉出来个嫡出的子弟,只怕都不是登州王家能比得了的。这林道元,说到家也就是个船老大,也就是个苦力头,海上卖命挣个博命钱罢了。

    “真没骗您,小的的确是泉州林家子弟。”林道元涨得满脸通红,压低声音道:“只是小的乃是庶出,娘是倭国人氏,死的又早,家里边不招人待见……”

    “啥,倭国人,便是眼下说的日本人?”呵呵,这咋,还出个中日混血儿?

    “啊,是日本人,还是日本有身份的人,爹去倭国经商遇着了娘,便带回了泉州。娘死后,爹不待见小的,便给了些银钱,给了四条大船,赶了出门自立门户了。”林道元声音低的差点就听不着。

    哈,明白了,啥林家子弟,整个一个一夜情的副产品,还好意思朝自个脸上贴金说啥林家子弟,只怕打小便没照了林家子弟对待着,只怕比个下人也强不了多少!这是林家仁义,若换了旁的争斗得厉害些的家族,都能直接给赶了出去饿死街头!

    “去,没工夫跟你磨嘴皮子,赶紧给海图拿来看看,不要你的,家里不跑海上,若不然不会自个派条船南洋走一遭?”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