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德本来人就黑,这几个月成天日头里晒着,整个一非洲黑人!忙前忙后指挥着东王庄人砍伐着库区的树木,修的笔直,堆了大坝一边防备着发大水堵缺口;西王庄人少些,马车来回拉着大块石头堆了另一边备用。俩狗耷拉了脑袋躲了闸门阴影下直吐舌头,撵兔子的念想都没了,日头刀子一般晒着,就连我脸跟身上都明显两个颜色,开假面舞会模样。
今儿专门拉了李戬找张显德打擂台,这小子精明人,不好糊弄!本来还想着拉了四叔一起过来,早起四叔黄县城里打探消息去了,说是两浙发大水也遭了灾,官府现今是无处调粮。不好拦着,其实照了我的想法,只要是一两个月内下场雨不误了秋种,王村这上下五六千人便再没有后顾之忧,误只是误了打春的麦收和春种的谷子罢了,毕竟王家上万石的粮食派下,误这两季也还过得下去。转念又想,问问也好,官府派粮赈灾,不要白不要么!
正跟李戬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得财飞马来报知县来访,正家里坐了等说话。咦,这倒是奇怪了,没听娘和四叔说起过跟知县有啥瓜葛啊?
得财低声回道:“临来时夫人吩咐小的给少爷捎个话,知县大人怕是来咱家求粮的,夫人说了,咱家虽说是与知县并无深交,平时里倒也过得去,毕竟是这一县的父母官。”
这都啥事啊,遇上灾年,你县官大老爷不说是开仓赈粮,反倒是来我家化缘,当我家冤大头?咋啥事都倒般了?
随了得财飞马赶回家,一路的小下坡,马跑的飞快,跑起来还有点风,倒显得凉快些。远远的就看着大门口围拢了不少村里人,跳下马缰绳扔给得财:“都围了看啥,知县大人来了府上,都散开,赶紧!”
村里人哄笑着跑远,几个月大坝上早混熟了,王家平少爷不拿架子待人仁厚,村上几千口人众口一词,挨几句呵斥也不拘谨。
娘不在,正中间太师椅上账房先生正陪了个四十多岁书生模样的说话,见我进来赶紧起身引见:“少爷,这便是咱这黄县城的知县大人。”
仔细打量打量,挺富态个人,面善,就是满脸的憔悴,几天没睡觉一般,怕是近来被这旱灾给折腾的,不看别的,就看身后站着的这几个衙役脸上都有菜色,明显比不上家门外围着的村里人。可不是,一天两顿干饭吃着,每天又是重体力活干着权当锻炼了,光是这精气神就不是这几个衙役能比得上的。其实这吃的还不算,关键是活的有目标有希望,知道王家这上万石的粮食派发下来村上人整年便过得去,没了担心人就底气足,便是后来干饭改了半干的也是底气足。更何况筑成水坝拦了水,往后的收成也有了保障。
上前似模似样施个礼:“学生王平见过知县大人!”
知县上下打量了我好一阵子,开口说道:“果然是年少有为!先前听程账房说道,现今王家当家的便是王家少爷,还当是王夫人找了由头推托不见,这一见之下,方才相信,王家少爷果然做的这王家之主!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哈哈……”
刚见个面,从哪儿就看出我年少有为了?从哪儿就看出自古英雄出少年了?难不成就从我这黑不溜秋、脏里吧唧的脸?嘿嘿,欺负我年纪小,说我能做了王家的主,拿话套我!嘿嘿,那么大个知县,那么大个岁数,变着法子挤兑小孩,真够可以的啊!
嘿嘿一笑,道:“昔年甘罗六岁称相,王平今年九岁又承了家里余荫,灾年上被娘推了前面历练,哪里当得起年少有为?勉强学了操持家业罢了!倒是大人远道而来使得王家蓬荜生辉,学生不胜荣幸!”拱拱手,自管自坐好,账房一边坐了陪着。
知县便是一愣,随即笑道:“哪里哪里,只是这王村也实在是来得不易,百十号人村口堵的水桶一般水泄不通。小王村一道,到了王村又是一道,本县也是费尽周折方才进来,哈哈……”
哈,挤兑不成,改成威胁了?不就是说咱对着父母官大大的不敬,先扣上顶大帽子压着?
“堵了村口?家里男丁十之**随了学生外出,何曾堵过村口?”不等知县反应,扭头冲了账房喝道:“谁堵了村口挡了大人大驾?四叔外出我又忙了坝上,家里便没个管教?”
账房先生低眉顺眼地回道:“大人,少爷,家里哪里抽得出人堵村口?大坝上都忙不过来!想是村上庄户人家防着流民闹灾乱,为保全村上下平安村口上盘查些流民罢了。门外便有村上的庄户人家聚着,找来几个一问便知!”
还问个屁,村上人抱团,白天黑夜的轮班守护着,虽没正式跟我禀报,话里话外没少说起过。也不说破,冲衙役施个礼:“烦劳差人大哥走上一趟,村里寻几个堵了村口的,拉过来一问便知。”
转头又冲知县说道:“学生这几个月全呆了坝上,村里的事情却未曾理会得,倒让大人见笑了!”村上人自己堵了村口,又不是我家里人堵的,谁堵的你找谁去啊,吓唬我好玩啊!真敢找了村上人试试看,你能咋的,啥话也不说,就你跟前直溜溜的坐上一片,男女老少的全有,你能全给抓走?要真能抓走倒好了,还有人管饭吃了,嘿嘿!
知县脸色一变,挤兑没成,扣帽子也没成,正准备着应付知县的雷霆之怒,就看知县又是一笑:“九岁的孩童?嘿嘿,只怕十九的也没几个说得出方才的言语。”脸色阴转晴,哈,知县豁达人啊。
“如此甚好!王家少爷果然少年老成,怨不得鞠老夫子不住口的夸奖,怨不得去年便看得出今年的大旱,怨不得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魄筑这等大坝,如此看来,若是你来做这黄县的知县,只怕倒要比下官强上些,哈哈”
赶紧低头回道:“学生不敢,大人谬奖了。大人有何吩咐,但请明言!”
知县笑过一阵方才说道:“既是如此,本官便直言相告!”
“今年黄县大旱、登州大旱,本官身为黄县的父母官,自当率全县百姓抗旱救灾,只是今年这旱情非比寻常,本官也是每每寝食难安。便是知州大人也是四处奔走、日夜操劳,王家少爷也是知州大人二公子的同窗好友,想必也是有所耳闻吧!”
赶紧点点头,胡乱找个方向拱拱手:“大人辛苦!知州大人受累!”
知县接茬说道:“实不相瞒,本官今日来王家是求助来的,早闻王家仁厚,还望王家少爷体恤一县百姓疾苦,捐上些粮食以解一县百姓燃眉之急!”说完定定的盯了我看,眼都不眨。
纳了闷了,平日里王家该交的税粮一粒不少,从没个偷税漏税的时候,遇上灾年你官府不来赈济也罢,家里自己筹备了粮食派发了村里人家,这咋现在还要顾着整个县里的百姓?什么道理,你是官府还是我是官府啊!
心里不爽,脸上却没露出来,低声问道:“敢问大人,学生年幼经的事儿少,只是照理说咱这登州遭了这么大灾,官家早该拨了赈济钱粮下来,却为何这半年下来,别家不知,王家却是颗粒未见?”
知县摆摆手,几个衙役上前赶开了几个跟前伺候着的下人,还好,给面子,账房先生没给赶走!
知县低声说道:“便跟王少爷说说倒也无妨,民间也多有传言,只是这等话却不便从本官嘴里流出。今年这旱情与往年不同,整个京东东路、大半个京东西路、淮北都是大旱,咱登州好些旁处却更重些,说是十室九空也并不为过。往年有了灾情,都是从两浙运粮赈灾,偏偏今年两浙大水,朝廷刚刚下旨免了两浙税粮,如今却是无粮可调,若是从旁处调却是远水不解近渴。知州大人十几个奏折送了京城汴梁,这免了钱粮的折子几个月前便准了,只是这赈灾粮却是迟迟没个踪影。本官也是无奈只得四处化缘,唉……”
看来这知县当的也够苦的了,跟咱一样,都是些苦命人!同情心一起,正色道:“大人,即便是朝廷赈灾粮款未到,各家主家照看着自家客户便是,谁家没些备荒粮,大人如何这般焦虑?”
知县叹口气:“唉,这许多地方遭灾,登州还算是好些的,吃的水井总算是还没干涸,旁的州县有些吃的水便也没了。咱这黄县也来了不少逃荒的灾民,黄县城里各家作坊里也有不少关门大吉的,小些的主户也有不少断了粮的,便是大些的主户前些日子也都被自家客户借了不少钱粮,如今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顾着旁人?县里几个大户人家下官奔波数日,也只是姜、黄、鞠三家各捐了百十石谷子罢了,唯独看这王村人人面色红润,又听闻王家提前备下了几万石的粮食,故此本官前来借粮,万望王家少爷鼎力相助。若是不放心,便当是官家从王家借粮应急,只管算在本官身上便是!”
几万石粮食?我家不过买了六七千石粮食,加上家里的备荒粮也不过一万石,咋到知县嘴里就便成了几万石了?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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