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娘看我进来,搁下手里的包袱道:“平儿,你姐已是托人带了信回来,求学之事已是安排妥当,娘拾掇拾掇,明儿一早便上路去吧。”一边说一边抹着眼角,回头呵斥奶娘:“这是好事,平儿大了,该当出去长长见识见识了,没事挤猫尿干啥,都哭半晌了!”
啊,明儿就走啊,看娘不时地抹抹眼角,脸面上却始终挤出点笑摸样,不由得也有些不忍,拉了娘的手宽慰道:“娘,您老放心,孩儿大了,再舍不得,总不成能呆了家里一辈子?何况还有姐呢,有姐照料,您老也尽可放心!”
抽空还给奶娘挤个笑脸,奶娘红肿的眼睛一不留神闪过来看着了,做贼一般赶紧闪开背过身去,手里活计都停下半天没动弹了。
说了半天话,娘领着四下交待一番,嘿,这哪里是去求学,分明就是搬家嘛!各式的衣物、吃食满满一车都装不下,得福要跟了去,奶娘要跟了去,护院去一个,小三也得去,得禄、得财赶了马车去……停停停!最烦出差大包小包的,哪是走路,分明就是受罪啊!赶紧拉了娘的手央求道:“娘,娘,平儿一定用心求学,一定让先生夸!带啥您就让平儿自己作主可好?!平儿都大了,娘!”
晃荡了半天娘的胳膊,娘终于点了点头,坐在一边不说话。
“娘,人就带得福一个,得福机灵,又用心,这是去求学呢,人多了,不怕旁人笑话姐还怕姐埋怨呢,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偏就照看不好自个兄弟?”
“东西么,奶娘,衣裳短的带四套、长的两套,别多了,够用呢!被子、褥子全拿出来,不带,有姐呢!就是姐没预备下,这个天儿也冻不着,现拿银钱买了做也不迟!”
“吃食,带两葫芦水,明早烙两张油饼,趁热了包好带走就成。”
“旁的都不用,得福先回去拾掇拾掇,过午好生挑两匹马,骑了马去!”
娘都看乐了:“骑什么马去?没见过谁家孩子这年岁上骑马的!摔了找谁去?”
“娘,保证摔不了!过午骑了给您瞅瞅,若是仍旧不放心就坐了车去!”嘿嘿,娘不知道,早两年便常叫得福偷偷牵了马出来骑,摔了几次便学会了,得福还专门一高一低地绑了两幅马镫,要不一个人都爬不上马背!
过午跟奶娘讨了一百文钱偷偷送给面包,掐着耳朵叮嘱面包每天都得绕着村子跑几圈,要不早晚得跟驴头一样。面包胆子小,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下来,又叮嘱,若是面包的瘸子爹骂吃得多了,便少吃点,自己拿了钱外村烧饼铺买了烧饼吃去。说啥面包应许啥,俩眼泪汪汪的跟奶娘一般,真是的,又不是出了登州,又不是再见不着,至于么!
回来路上绕道去了趟驴头家,驴头这小子虽说还发热,可也不像前几日烧得人事不知,都能自己起来喝水了,看来这次小命是保住了。就是人瘦得厉害,原本就是一张长脸,眼下再一?显得这脸更长更窄了,倒更像一张驴脸了。
第二天天刚亮便上路了,娘扶了门边叮嘱:“定要用功,先生骂了,失的是王家的脸面,你姐脸上也不好看!先生是登州出了名的好学问,出了名的严厉先生呢!”
奶娘拉了偷偷朝手里塞俩银锞子,沉甸甸的、凉凉的,心里却暖暖的。
出了村子,打马跑了一气,放了缰绳,让马自个小碎步跑着,这马是出了名老实的马,出了名的软性子,打开头便是骑得这个,性子暴烈些的眼下压根不敢?饬。问得福:“哎,我说得福,咱这是朝哪儿走啊,姐住哪儿啊,嘿,这条河叫啥河?”
得福四周看看没人,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小少爷,你也够丢人的了,自个住了哪里不知道,大小姐住了哪里也不知道,先生若是问起,小少爷是哪里的人氏,你可咋办啊!”
调侃我两句,得福细细地跟我解释:“少爷,眼根底下这条河叫做黄水河,就是村子头上前几日少爷掉进去的那条。咱们村就是靠着黄水河建起来的,方圆上百里出了名的大村子。”没理他,你就吹吧,就那么个村子还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大村子!
得福接茬显摆:“咱家姓王,村里人大多也姓王,咱村就叫王村,离了黄县城三十五里。大小姐随了大官人住在登州,咱们现今就是朝登州去,百十里路,快马半天就到,要是慢点过午准到,小人也是这条道走得熟了,哪次去大小姐那边官家头一个想着的便是小的。”
哈哈,登州!不就是靠山王杨林和十三太保呆的地场?还有就是戚继光揍小日本的地场?也不知道眼下有没蓬莱阁呢,这八仙过海的说辞有是没有,单单自个心里盘算也不敢问得福。
官道修得倒是不错,离了村能有二十几里地,一路是越走越荒凉,除了几拨客商,满路上见不着几个人,倒是一路上的驴粪、马粪的,显示着这条官路倒也是条繁忙的通道。
路边停了,下了马,撒泡尿,活动活动腿脚先,咱也给这条官路增添点色彩不是,瞧着没,远远的背着篓子拾粪的老爷子,啥,只捡驴屎马粪这些个畜生的腌?物,不拾掇人的,嗨,老爷子你骂人,咋这样啊。
得福看看日头,这时候还早,也没催我。
瓢瓜,还有野草莓,哈,还有老母鸡肉!(胶东野生的一种草根,肥厚得像鸡肉,一直搞不清楚是不是就是韩国人吃的大根)哈,发了,村边上可没这些个好的吃食,长点出来早叫面包、驴头、小三这些个给祸害了,咱是有身份的,咱不掺和这些!朝嘴里塞得不亦乐乎,纯天然啊,无污染啊,绝对的野生,先不管口味咋样,单凭这心里边的感觉就得说个好!
这吃得欢畅的,也没驴头一边争抢,也没面包边上骚扰,冷不丁的,好像听到狗叫声,上了路面看看,远远的一只黄毛的狗崽子跟头把式地跑着,还委屈地汪汪着,近面点儿了,隐隐约约这眼上好像还有个黑圈,哈哈!瞎眼,是瞎眼!你来干啥,来送我么!
抱了怀里爱的不行,逗了半天,得福来催:“少爷,耽搁的时候不少了,该上路了!”
上路?咋上路,怀里瞎眼正拱得欢畅呢。
“啊,好!哎,瞎眼咋办呢?得寻思个好法子!”吩咐着得福,怀里却牢牢地抱着瞎眼。
得福也为难,放了路上把瞎眼朝回赶,赶不回。骑了马跑出一里地,回头看看还在咧咧切切地追,虽说是条没断奶的狗崽子可够意思啊,叹叹气,转回马头迎了上去,一把抱了怀里,掉转马头再不肯放开,这狗比大多数人都强啊。
“哎,小少爷,我的小祖宗哦,您不会是要把狗崽子带到登州大小姐家吧,您是去求学呢,您可怜见,大小姐会能吃了小的!”得福吓坏了。啥,小祖宗?你是我爷爷还是俺姥爷啊,好像这小祖宗没正儿八经的后人叫吧!
“多嘴,扯啥呢,瞎眼这老远跑来找我,能把它送回去不成?真是的,人得讲情义不是!”摆了个少爷的谱儿训斥得福道,其实也不是单为了训斥得福,这要紧的是,那啥,好像俺也跟瞎眼对缘分,这不容易啊!
抱了瞎眼低声喝道:“说啥那,就为了个狗崽子就跟姐生分了?还跟你说,跟这小崽子对撇子,帮衬着点儿没你亏吃!”
这狗通人性啊,啥人家养活啥习性的狗,这恶霸地主养活的是狗仗人势的恶狗,这寻常百姓家里养活的是看家护院的看家狗,这猎户家里养活的便是笑傲山林的猎狗,其实原本兴许都是一奶同胞的兄弟狗呢。这狗仗人势也对,看你寻常是个啥样子饿的人,可甭管是个啥样子的人搁了这狗眼里就是主人,所以说甭管是恶仗人势的恶狗还是看家护院的看家狗,这本质里全一般无二,忠心护主罢了,好的是狗,恶的是人,是主人!
这瞎眼不知道为啥连吃奶的狗娘都扔下了,随我跑出来这老远,咱不懂狗语没法子跟瞎眼说道说道,可咱也是不知道为啥扔下自个的爹娘跑了这边来的,兴许这就是缘分吧,嘿嘿,一不小心倒是跟个狗崽子扯上缘分了!
“没多远了,就快到了!”得福睁着眼说瞎话,官道两边荒凉的跟那戈壁滩一般,这咋就快到了?不是埋怨得福,这半天光顾着逗弄瞎眼了,走出去这老远的,这日头都这方位了,好歹总得给点吃的喝的吧,说这些个闲话干啥,这个比你懂得多,望梅止渴嘛!
“那啥,得福,你看着办,不就登州么,俺不管这个,反正半个时辰里边找不着个歇脚打尖的地场,嘿嘿,少爷俺就不走了!”有气无力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