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已是乌黑一片,唯有易院方向发出微弱的光亮,在黑夜中若隐若现。总有那么几扇窗户透射出明亮,直到很晚,甚至通宵达旦。
此刻,梅洛和易云的谈话还在继续。他们找不到可以结束谈话,回屋休息的理由,他们各自面对的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棘手。梅洛慢慢地察觉到,自己隐了大半辈子,现在正渐渐被卷入事件的漩涡。易云不是坏人,他只是向他陈述了客观事实,告诉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正是这些他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的东西,现在让他如此忧愁。他面对着抉择。
梅洛沉思良久,终于发问:“易云师傅,此番指点我这么多未知之事,可是叶琳娜堡伊兰人的授意?”
易云笑道:“既可说是授意,又可说是老夫本意啊!”
“这么说,此次伊兰族托付之事是你们早已作下的安排?伊兰人和贵教已然结成生死同盟?”
梅洛的发问非常直接,他们谈到这个程度,他也不想装什么愚钝,他开门见山,为了进一步搞清易教的来头以及他们的立场。
“生死同盟不敢说,只是有一些共同利益罢了。老先生可知,有共同利益者,虽不必是朋友,但也必不是敌人啊!哈哈……”
易云的回答很坦诚,并无半点遮掩之心。梅洛始终摸不透易云的底细,仍然心存芥蒂。虽说易教在河东各地颇有盛名,口碑不错,但这里毕竟是圣城,万一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那他自己和……岂不是束手就擒。梅洛不作声了,静静地注视着漆黑的夜,翻来覆去地想着他们前前后后的交谈。
“呵呵,老先生果然是谨慎多心之人哪。说到底,你还是对我本人不了解,对圣城的易院不熟悉。这样吧,我们先回去歇息,明早我带你仔细看看我们这地方,再带你见个人,我想那时你就该放心了。”
“呃……那也好。不过,明天我还是先去看看他怎么样,好回去复命。”梅洛说。
“好好好,一切随你!”
易云笑着,起身和梅洛出门。
第二天清晨,易云亲自去往梅洛的房间,准备带他去看小主人,刚走到回廊,迎面碰到了梅洛。
“啊,老先生起得真早,正好,我们这就去看看他。”
“不必了,天刚亮的时候我去瞧过了。你们照顾得很好……”
梅洛微笑着,心情似乎不错,只是双眼有些浮肿,大概是晚上没有睡好。
“哦,是吗?”易云看得出梅洛的心绪并不像昨晚那么焦躁不安了,更多的是平静的观望,他随和地说,“那我就领你看看我们这地方吧,跟河东各地的易院应该没太大差别,来,这边请。”
两人沿着中央廊道往易院深处而去,穿过一排排大大小小的单层小屋,这是卧房住宿的区域,清晨时分,这里还很安静。
易云边走边向梅洛介绍着:“易教源远流长,发轫于中原,后世流入西域,几经融合变迁,终成今日之气象。本教主张兼收并蓄,集众所长,似有东方传统之表,实集东西方学术文化精髓,因而生生不息。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啊!……哦,这就到学馆了。你看。”
学馆是整个易院里最大的建筑,分上下两层,整体呈东方式的建筑风格,廊檐飞角,线条分明。两层中间的位置悬着一块方匾,上书汉字“学馆”,字形自由奔放,充满生机。
“学馆是易院最重要的场所,白天接待外来的学客,为他们传授东西方文理常识,夜间则由易主、小易主们为本教的易士们讲解易教教理。”易云的脸上洋溢着自得其乐的神情,他像是介绍自己家一样格外兴奋,“这个时候,晨课应该开始了。我们进去瞧瞧吧。”
两人轻声步入学馆一层的一间侧房内,房间小巧,却是通透明亮。有六七个年纪不等的学客正端坐于屋内,专注地听着课。
“高山之巅的风声,凄厉地呼啸,她带走了初春的绿,带走了我全部的世界!……大家细细感觉一下,在这样的境界下……”
讲课的易士很年轻,声音很沉稳。他表现得风度翩翩,像在表演戏剧,引人入胜。连梅洛也不知不觉坠入了他的戏里。
“他在讲……?”梅洛问道。
“是迪亚斯的长诗,西方的。晨课一般是讲文学。”
“西方的诗我们读来没有那么强的韵律,却有另一种自然的美,随性的美。”梅洛入了神。
“哦,想不到老先生对西式诗歌还有研究啊,呵呵!”
“谈不上研究,家父留下的典籍中,有不少西方文学,偶尔翻翻,不觉入迷了。”易士的一句诗勾起了梅洛不少回忆,往日他在酒庄,除了果酒,就是与这些书籍为伍,阅读消除了他漫长的寂寞。
“走,我们再去别处看看。”易云又将梅洛引向学馆后方。
“这东西两侧都是会馆,其间有琴房、棋社、茶室等等,是易士和学客们交流会友的地方,现在尚早,不曾开门呢。
“再往前就是武会和习武场了,喏,就是前面那排。老先生可曾听得舞剑声?”
两人走到武会大堂门前,声音渐渐清晰。剑声不杂,清脆而洗练,极似用剑高手的风格。
梅洛听得剑声,有些好奇。
“想不到这么早就有高手在此练剑了,我们看看去?”
“走。”
穿过武会大堂,便是易院最后方的习武场。场内空旷,散步着几块碎石和木桩,地面未做修整,自然均匀地覆盖着一层尘土,日积月累,习武者的脚力已将地面踩踏得非常平整结实。
此刻,那位高手正聚精会神地使着长剑,左闪右突,横翻侧卧,动作极为舒展,剑与人几乎融为一体,挥洒自如。他早已意识到周围有观剑之人,便不再多耍,简单地停了下来。
“想不到你的剑法日日出新啊!哈哈!”易云笑着称赞高手,一旁的梅洛觉得此人很眼熟,正要上前看个仔细,易云转向他说道,“我正要带你见他,正巧在这碰上了,来,我们茶房细谈。”
高手健步走来,梅洛这才发现,他虽身着素袍,却正是那天一路上照顾他们的神秘黑衣人。
茶房里,三人各自坐了下来。黑衣人默默地呷着茶水,易云则向梅洛解释了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
“这么说,你真是在保护我们入城?”梅洛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他转向黑衣人,用惊讶和感激的眼神注视着他。
黑衣人很平静,只是对梅洛微微一笑,继续品他的茶。
“哦,他平时不爱说话,你的意思他心里明白的。”易云说。
“敢问高人大名,改日定当厚报!”梅洛有些激动。
“高人不敢当。”黑衣人终于开了口,“剑士步清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易云笑着说道:“步清风本是浪迹四方的侠客,后对易教中人颇有好感,常来常往,是我们的挚友。”
“那你和伊兰族……”梅洛还有不解,他想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
步清风的沉默令人无奈,他的目光只在茶水和地面之间游移,好似易云他们的谈话跟他毫无关系。
易云又接过话茬,说:“他对这里的历史多少也有些了解,其实,和你一样,只是在帮伊兰族的忙,不想看着他们无助地消亡。”
易云见梅洛心有所动,略有沉思,便继续说道:“老先生,我们和伊兰族的交情并不深厚,只是觉得天下安乐的时局来之不易,不管是哪个种族,哪个势力,我们都不希望他们的人民受苦受难。这不但是易教的主要宗旨,也是天下人共同的夙愿。
“老先生受伊兰人厚恩,何况尊父与他们还是世交,你愿意看着……”
“我能做什么?”梅洛打断了易云的话,他的额头几乎渗出了汗珠。
这句话让易云看到了希望,也吸引了步清风的注意,他微微抬了抬头,充满善意的看了一眼梅洛。
“让你出山,主要是倚靠老先生几代世家的影响力,拢住河东各个势力的人心,同舟共济,一起提防那迦王的阴谋,维护现在的和平局面。”
易云说完,细细地观察着梅洛的表情。
“你是想让我做说客?!”梅洛沉默良久,冒出了这么一句,脸上一副严肃惊讶的神态。
说客一词形象得概括了梅洛将来的工作,但也不免尖刻,这下弄得易云尴尬无比。他虽然看出了梅洛的本意,心里暗喜,但总要先应付掉这个“说客”,便赶忙现出招牌式的笑容,亲切地说:“怎么能说是说客呢,你到时候是领导各个势力的主要……”
“你要是说客,那我岂不是一屠夫?”
默默无闻的步清风突然插上一句,并向两人露出狡黠的笑容。
两人顿了一下,随即大笑。
梅洛对着步清风直言道:“就冲你这位屠夫,我当定这个说客了!……哈哈哈!”
一旁的易云也乐不可支,他指着步清风说:“好你个步清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在这样愉快的氛围中,梅洛答应了易云的请求,决定主动地帮助伊兰族,联合河东大小势力。其实,当他护送伊兰族小主人上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卷入这场洪流。
成王败寇,只是一瞬间的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