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我在门厅望外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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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我听完妈妈讲的故事,往大院的门厅走时,看见荷花己在门厅等着我了。荷花和我玩起“瞎子摸鱼”的游戏来。先是荷花做瞎子,我做鱼。我们按照昨天订下的规矩,在门厅里面转悠着游戏。我的目光免不了时不时的瞟一眼大门外,看那远处小河边的小路,关注着我外婆的行踪。大概是荷花感觉到我有点心猿意马的,在应付她,她也就偷偷地耍起花招来。由于她花招的巧妙,无论我在门厅里面怎么转悠,怎么躲避,她都能很轻易地捉住我。并且是一下从前面抱住我,抱得紧紧的,还把脸和嘴都贴在我的脸上。我每被她捉住一次,就输掉一分,连输三分,那就该我来做瞎子了。我今天不愿意做瞎子,因为我怕我的眼睛被那腊染的兰花手绢蒙住,望不见我的远处的外婆了。我正要揭穿荷花偷看的花招,却听荷花娇羞地说,你不做瞎子也可以,但要答应我一件事。我问,什么事?荷花柔柔地说,你知道的。

    我抬眼看她,只见她园园的脸蛋上,飞起一片红晕,多情的眼睛里,充满了少女的娇媚。我立刻明白了,她想要我和她做什么事。我说,我刚才让你这么一抱一贴的,我也有点想了,不过我现在要看外婆,再说这大门厅里,人来人往的,让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荷花说,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那里既能看到你外婆,又不会被别人看到我们。我问,在哪里?荷花说,你跟我来!

    我跟随荷花出了陶家大院的大门厅,沿着大院的南墙往东走,来到荷花家厨房外墙的拐角处,这里堆着两捆高高的新鲜茅柴,正在接受着冬日太阳能的烘晒。荷花说,你看这里好不好?我一看,简直乐坏了。躲在这两捆茅柴之间,既能看到远处小河边的小路,又不易被别人发现,还能晒到温暖的太阳。荷花首先钻了进去,靠墙一站好,就向我伸出了双臂。在我的记忆里,我童年的冬天从来都是暖洋洋的。我和荷花的脚上,都穿着棉鞋,身上都穿着棉衣,全身暖和和的。荷花搂着我,我也搂着她。我们隔着厚厚的冬服,先是脸和脸相贴,然后是唇和唇相连,情不自禁地,荷花的舌头和我的舌头,就搅到了一起。荷花乐此不疲,紧紧地搂着我,生怕我离开她,我因为有了和二表嫂的经历,也很喜欢做这件事。我的个子差不多和荷花一样高。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男少女,在陶家大院的南墙下,在这冬日的暖阳里,感受着人生甜蜜美好的快乐时光。

    荷花背靠墙,那么我就是面向墙的,面向墙就看不到远处小河边的小路。我用手和脚的动作暗示荷花,要交换一下位置,荷花善解人意地配合着我。但在交换位置的整个过程中,荷花的嘴唇始终吮着我的嘴唇,不肯分开。当我背靠南墙,拥吻着荷花,我的心情就完全放松下来,因为我可以随时飘过目光去,望一眼远处小河边的小路了。我希望看到外婆的身影,又不希望看到外婆的身影。这时的荷花,并不因为我的分心而抱怨,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我的身体不离开她就行了。这时荷花的身体,己经是软绵绵地瘫在我的怀里了,她的双臂吊着我的脖子,微微抬起头来,张开小口迎向我。我从远处收回目光,几乎是零距离地欣赏着荷花美丽的脸庞,热恋中的荷花真是太美了!说她是花朵,她比花朵更娇艳;说她是红苹果,她比红苹果更鲜嫩。我用我童稚的全部激情,疯狂地吸吮着她的脸庞,她的嘴唇,她的一往情深的心灵。

    正当我沉浸在荷花的温情里,猛一抬头,看见从远处小河的上游那头,从蹈士村外婆家的方向,过来了一队人马,走头的是个男人,挑着一担箩筐,后面跟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们手上都抱着被褥衣服一类的东西,最后走着两个女人,肩上背上驼着大包小包的重物。我觉得那些身影都好熟悉,心中猛然一惊,赶快松开沉醉中的荷花,拔腿就往家里跑,叫来了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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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妈妈站在陶家大院的门厅里,朝远处小河边的那条小路望去。这时一片乌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阳,空中显得灰蒙蒙的,小河田野间像是罩上了一层迷雾。但我们还是看清楚了,在河边小路上行进的那一队人马,千真万确,就是我外婆和大舅舅全家。他们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的,这是要到哪里去呢?他们沿着小河边的小路往下游走。他们由于身负重物,因此行走的速度很缓慢。只有我大舅舅,因为挑着担子,走动时必须一闪一闪的起一阵风,才省力气,才走得快。因此他走在最前面,往前赶一段路,感觉到我外婆我舅妈和我的表兄妹们被远远地抛在后面了,便放下担子,一边歇气,一边等他们。等我外婆他们到齐了,便又挑起担子,一闪一闪的往前赶,当他发现负重的老幼们又被抛下一段长长的距离,只好又放下担子来等她们。

    我和妈妈走出陶家大院的门厅。因为我全神贯注在远处的外婆身上,我在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时,脚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往前扑去,眼看就要重重地摔在地上,幸亏妈妈一把抓住我。妈妈把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背,说,我的崽!现在这种时候,你可不能绊伤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是好!我看见妈妈的眼睛里,饱含着忧伤的泪花。

    我和妈妈站在陶家大院的大门外。这时天上的乌云被罡风赶开,太阳出来了,把田野山川照耀得明晃晃的。我能清清楚楚的看明白外婆大舅舅她们的一举一动,我相信她们也是能看清楚我们的。虽然我们的身体只隔着一丘大田,而我们的神色,却像两股毫不想干的水流,两路互不在意的陌生人。我抬头,看见妈妈的泪水己经破眶而出,流过脸颊,滚落在她的衣襟上。我赶紧抱住妈妈的腰,用头撞击她的肚子。我害怕妈妈又像上次在陶三翁妈家一样,看了我父亲的来信以后,痛苦悲伤得回不过气来。我大喊,妈妈!妈妈!你为什么掉眼泪啊?你说话啊!妈妈毅然决然地一转身,一手拉住我,一手掩蔽着嘴唇,惶惶然跨进了陶家大院的门厅,急急地越过天井,一路哽咽着,朝自家奔去。

    妈妈回到家就哭出了声,声音不大,因为她怕别人听到,但她毕竟哭出了声,我也就放心了。我偎在妈妈怀里,问,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啊?妈妈顺手扯过一条毛巾,一边揩着泪水,一边还哭了一会儿,说,惠恩我的好崽,妈妈和你在这陶家大院里,怕是住不长久了。我问,为什么啊?妈妈说,你刚才也看见了,外婆大舅舅他们,都被赶出屋了。出屋的事,我估计很快就会轮到我们。

    我的心,就像在这大冷的天,又被灌进了一瓢冰冷的水,凉透了。我问,妈妈,我们出屋,到哪里去住呢?妈妈说,总有地方住的,天无绝人之路。其实我早就在思考这件事了。我觉得,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三条路,三个住处。第一是去北京,那是最好的,但是你那没良心的父亲,一心只想着去苏联留学,写信要和我离婚,还会管我们吗?你爷爷也很久没有来信了。你爷爷当过南京政府的大官,虽然在一九四五年就弃官经商了,但那也是一段说不清的历史,恐怕也成了一个过江的泥菩萨。哪还有心顾及我们!所以北京再好,我们现在也去不成了。这一条最好的路,现在成了死胡同。第二条路就是去益阳街上。解放前我和你姥姥,带着你每年都要在街上住几个月的,对街上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不管我能不能找到一个好的工作,粗茶淡饭还是能弄到一碗吃的。主要是对你的前途要好得多。弄得好,惠恩你在益阳街上发奋读书和工作,争取来的前途,不会比去北京差。所以,迁居益阳街上,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最差是留在这个乡里,现实你也看到一点了,如果不离开,你就只能跟一世牛屁股,吃一口沤气饭,了此一生。

    我听妈妈说到这里,简直是想都不敢想下去了。

    妈妈接着又说,说一千,道一万,这陶家大院虽好,终非久留之地。不赶我们走,我们也要走的。你姨妈也想要迁到街上去,我想办法和她联系上,办好迁移手续,我们一同上街去!所以惠恩你不要着急没得地方住。世界大得很啊,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妈妈的一席话,给我带来了好心情。我感到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有了我这聪明的,坚强的,乐观的妈妈,我还着急什么呢?我还怕什么呢?我又灰复了我儿童的良好心态。

    回到现实中的我,又想起了我的外婆和大舅舅全家。我问,妈妈,外婆她们出屋,住到哪里去了呢?妈妈说,是啊,住到哪里去了呢?我也不知道啊!我心里也牵挂着呢!

    我看看大院外的天空,觉得时候还早,便说,妈妈,我到小河边去看看,兴许能弄明白外婆她们的住处。我说着就要往外走。妈妈一把拉住我,说,你现在不能去。我问,为什么?

    妈妈说,世事都有个定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是悠着点好。你今天就呆在家里写字,哪里也别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