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我在门厅望外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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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陶家大院的门厅里,和荷花聊累了,又开始玩一种叫做“跳房子”的游戏。我一边玩着,一边时不时的瞧一眼远处小河边,瞧着那小河边的小路,深怕错过了看见外婆身影的机会。我盼望外婆身影的出现,又怕看见外婆身影的出现。我想,外婆还是不出来为好,人在家中,平安无事。这个年月,我们就图个平安啊!

    大舅舅的大崽,我叫他萼哥哥,年龄只比我大一岁多点点,但是我觉得他知道的比我多得多,而且我觉得他对女人胴体的好奇与关注,也是比我要早得多。我在前文说过,我的记忆力相当好,三岁多的事情都记得。我举的例子是我在三岁多的时候,曾把我的父亲从我母亲的身上推下去,我再学着我父亲的样子,伏在我母亲的胸部上摇晃。但那纯粹是我对父亲的一种报复,不存在对女性胴体的好奇与关注问题。而萼哥哥却不是这样。我四岁多的时候,跟随我妈妈到外婆家去。外婆新近请了一个小女佣。这小女佣有点不谙事,不知道讲究女人的日常卫生。外婆便教她,女人是应该每天清洗下身的。那个不谙事的小女佣反问,下身是哪里啊?是我胯里那个肉蚌壳吗?这句话正好被路过的萼哥哥听到了,他便停下来不走,要看个究竟。只见那小女佣打来一盆水,进到自己屋里,也不关门。萼哥哥蹭到门边,看了一会,便嬉笑着来拉我,说,陶惠恩快来看肉蚌壳!快来看肉蚌壳!我心里痒痒的,明白他是叫我去看什么,也真想去看一眼。我也嬉笑着到门边晃了一下,只见屋子里光线很暗,我什么也没看清楚。但是我看见萼哥哥却呆在门边不动了,似乎两眼都看痴了,看了很久很久。后来萼哥哥跟我描述,说那小女佣的肉蚌壳没有毛,是块光板板。我的这位六岁多就对女人胴体极感兴趣的萼哥哥,直到三十多岁才结婚,真正接触到女人。个中原因,主要是因为他父亲的头上有一顶“大地主”的帽子压着,而他本人,也被“地主狗崽子”的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外婆的大女儿,我的姨妈的文化水平比我妈妈还高,但命运捉弄人,嫁到了一个叫呆子坛的地方。男方家在土改时被划为富农,但他家只有一栋火柴盒似的土坯房子,房前一张小门,一块敞坪,连围成的院子也没有一个。按照当时门当户对的婚嫁观念,我姨妈是大大地下嫁了。不仅如此,我姨妈主要是对那男人不满意。大户人家有文化的大小姐,心中充满了浪漫的对白马王子的幻想。把现实中的男人与白马王子一比较,那真是相差千万里。更有甚者,我姨妈觉得自己的男人,比现实中的正常男人,还差一大截。呆子坛出呆子,姨父并不十分呆,只是身上有一股呆气,该说的情话不会说,该干的好事不知道巧干,不该说的话却又照本宣科的乱说,不该公开干的事却又不分场合的要干,在哪里一坐,就要把哪里的凳子坐热,想着一件什么事,就要想半天,一旦干起某件事,呆气一上来,就一定要蛮干到底。我姨妈很不喜欢他。我曾听姨妈对我妈妈说,他呆里呆气的,我迟早要离了他!

    在那个春末夏初的一天,妈妈带着我,先到呆子坛,约齐了他二人,一同去蹈士村,给我外婆拜寿。姨父肩上挑着两个竹箩筐,一筐装的是我们两家的寿礼,无非是一些鸡,鸭,鱼,肉,布匹,绸缎什么的。另一筐,装的是一个活宝,那活宝是一个小男孩,那就是我。姨父挑着这两筐宝物,在弯弯的山路上晃悠着前行。这一点点重量,对身强体壮的姨父来说,那是小菜一碟。春末夏初的太阳越升越高,暖洋洋地晒着我们,山间的气温,明显地比早晨我们动身时高出了许多。我在太阳下飘浮的箩筐里,享受着腾云驾雾般的快乐。

    来到一片幽僻的山间空地,姨父放下担子,说,热起来了,我要脱衣服。姨妈也说,我热得出汗了,内裤都巴在腿上了,我也要脱衣,还要脱裤。妈妈也说,是热,穿多了衣服不舒服,要脱掉一件。只有我坐在舒适的箩筐里面,不费一点力气,虽然有暖和的山风吹沸着我,但也就没有热得要脱衣服的那种感觉。我静静地坐在箩筐里面,瞪大一双童稚的眼睛,观察着周围的山,周围的树,和山山树树们在太阳下的影子。当然我也观察着大人们在山间树影下脱衣服的动作。只见姨父动作最快,三下五除二就脱成了单衣单裤。妈妈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去了,她避开了她姐夫的目光。只有姨妈觉得无所谓,大大列列地脱着。我看见姨父的目光紧盯着她看。因为热,她在脱上衣的时候就把裤带解开了,裤头滑下来,露出一片白白的肚皮。脱掉内长裤的时候,两条性感的大腿完全裸露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白光。我发现那呆子姨父这时候一点都不呆了,脸上嬉嬉地笑着,双眼紧盯着她的大腿,向她伸出双手,微弯着腰,好像是要去摸她的大腿,又好像是要去抱她。姨妈也微弯着腰,一边抵抗着姨父的进攻,一边分别抬起两条光腿来,插进外长裤里。姨妈在穿外长裤的时候,不停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骚鸡公!昨晚上让你摸弄了一夜,现在又要!光天化日之下,亲戚目光之中,不知羞耻的畜牲!看我不离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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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婆的寿宴上,妈妈四兄妹全到齐了,那就是我的即将成为大地主的大舅舅,在益阳县二中当校长的二舅舅,对婚姻不满而又对美好前途充满追求精神的姨妈,再就是我的善良坚强的妈妈。在我的记忆中,给外婆的这次祝寿,成了我妈妈兄妹四人的最后一次聚会。从此以后,,他们各散一方。大舅舅终生都留在益阳当农民;二舅舅调到津市二中任党委书记,官升半级,一辈子都是共产党的好官;姨妈几经周折,到安化县教小学,直到退休,高高兴兴地领到退休金,一叠连声地感谢共产党;我妈妈的晚景是最好的,当她80多岁的时候,全身没有大的毛病,只是耳朵有点背,双脚有点麻木,我因为远在衡阳,不能亲临益阳侍候,在桃江经营宾馆的妹妹和妹夫,经营餐馆的弟弟和弟媳,把她接了去,长年住在宾馆里,真正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还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专门陪她聊天,陪她打字牌,陪她散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请读者诸君注意我的遣词造句,我是说妈妈的晚景最好,并不是说她的全部人生。一个人的晚景,我理解为是从四五十岁以后开始的,那么妈妈从十九岁进入陶家大院,二十八岁进入魏家祠堂,以及三四十岁时候在益阳的生活,不能说是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凄苦的。但妈妈具有坚韧与乐观的性格,她既把希望寄托于未来,又着眼于努力解决目前的困难。此是后话,容我在以后的章节中叙述。现在还是回过头来,说说我在陶家大院的大门厅里,希望见到外婆身影的情况。

    我和荷花在陶家大院的大门厅里,一边注意着远处小河边是否有我外婆的身影路过,一边玩着“跳房子”的游戏。这种游戏在我的童年时代,是非常盛行的,城乡孩子都喜欢跳。因为它不用花什么本钱,又能锻炼身体,还能培养人的进取精神。只须在地上画出一长溜紧密相连的方块,每个方块代表一间房子,房子的面积大约是一尺多长,两尺来宽的样子。然后用一块小瓦片或者小木块作跳子,丢进房子里。游戏者单脚打“拜拜”去踢,从第一间房踢起,每次只准踢入紧邻的下一间,这样一间一间踢下去,直到踢出最后一间房。每踢出一次,便可赢得一间房。当然这游戏还有很多规矩,因为叙述的枯燥,我就打住了。只说我和荷花跳着这房子,我跳的时候,她便在傍边守望,看我是否违规。一旦违规,就要败下阵来。她跳的时候,我也在傍边守望,我不但看她是否违规,而且更多的时候是在欣赏她跳动的身姿。荷花虽然身上肉多,但她跳动起来,动作却是十分的灵活,尤其是她穿的是一条包屁股裤子,那屁股肉在她的跳动中一闪一闪的,非常美丽动人。这一天我没有太多的心思来欣赏荷花跳动的身姿,因为我时不时要把目光移向远处小河边的那条小路。荷花也知道我的心思,理解我的心情,说,你看天气己不早了,估计你外婆今天不会出来了。我说,不出来就好,我希望她不出来。不出来就平安无事,出来了就是为了躲避什么。荷花笑着说,看不出你陶惠恩还真长进了,说起话来一绕一绕的,我都听不懂了。我说,荷花姐姐你在取笑我呢!我真的是在想念我的外婆了,我的外婆对我是太好了!荷花走过来搂了搂我,又在我脸上摸了摸,很快地亲了我一下,说,你外婆怎么样对你好法?说给我听听,看有我的外婆好没有?

    于是我和荷花就在这门厅里,比较起各自的外婆来。我说一段,荷花接着说一段,我再说一段。从我们各自的述说中,我发现了一种不同的倾向,那就是荷花倾向于说吃的,她外婆搞了些什么好东西给她吃,那味道是如何地好,她吃了还想吃,等等。我则倾向于说外婆如何注意开发我的智力,注重培养我在文化方面的能力,对我进行智力投资,等等。我四岁半就被我妈妈送到村小去发蒙,就是我外婆极力主张的。那时候我经常跟随妈妈到外婆家去玩。外婆说,你大舅舅的毛笔字写得特别好,惠恩你跟着学学写写看!我真的跟着学写起来。大舅舅把着我的手,首先教我握笔的姿势,说,大姆指与无名指在内,食指与中指在外,把毛笔挟稳,笔杆要握直,与自己的鼻梁一样直。笔毛要在墨汁中润开,偏尖,手腕要用一股暗力。我学着写了几张纸。后来外婆又叫大舅舅教我练习写悬臂字。手臂抬起来写。直把我的手臂写得又酸又麻。我的悬臂字练好了,使我在文革初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处。那时候派仗打得相当厉害,不管是造反派也好,保皇派也好,都拉我去写大标语大横幅。我说,我哪一派都没参加,我是“空军”。两派的头头都说,知道知道,你是“空军”。你帮我们写字,我们会保护你的。后来两派大联合,成立革委会,又把我拉入宣传部,专管写毛笔字。二舅舅胡琴拉得好,妈妈也能拉几下,我记得他们拉的是“梅花三弄”,这首曲子后来妈妈在益阳街上也拉过。外婆叫我跟着学拉胡琴,可是我的手指还没长长,总是难以找准音位。二舅舅说,惠恩哭叫起来,炸八舞十的,嗓门好大,我来试试他的喝歌天赋,看他的音域有多宽。二舅舅教我跟着他的胡琴声唱多--,耐--,密--,法--,索--,拉--,西--,夺--。从最低音到最高音,我竟能很轻松地唱出两个八度来。在这十六度音程里,我的童音竟然还十分的悦耳。二舅舅便要我妈妈教我唱歌,所以我在四岁的时候,就能把冼星海的《黄水谣》唱得非常好听。在我以后的人生岁月里,我的歌唱能力的突出,也给我带来了不少的好处。考虑到行文的累赘,也就不在这里多说了。外婆总是要我学这样,学那样,还要我跟着姨妈学画画。姨妈的花鸟鱼虾画得相当好,但是我只学到了一点皮毛,在我的中学时代出黑板报的时候,居然也派上了用场,获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好评。在外婆的一个孙和两个外孙中,外婆最喜欢的是我,说我学东西快,专心,肯用功。又说,人看细小,马看蹄走,惠恩一定会有个好前程。

    我和荷花在陶家大院的门厅里,一边说着各自的外婆,一边玩着游戏,一边看着远处小河边,是否有我外婆的身影经过,不知不觉的,天上的太阳己经挨近了西边的群山。我和荷花相跟着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来到大院前的大地坪和大路上,看那落日的余辉染红了陶家大院。又看那西边的山口,真像一只巨大的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把火球一样的太阳,一口一口地吞了下去。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好像失落了什么东西一样。荷花搂住我,推我进入大院门厅,说,外面起风了,冷起来了,今天肯定看不到你外婆了。明天你早点来,我们在这门厅里,一边做“瞎子摸鱼”的游戏,一边守望你的外婆,好不好?我说,好。荷花飞快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把我朝回家的方向推了推,转身回屋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