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那是她八岁的时候,父亲与大伯分了家,他们便有了这个小院。那一年,还在读小学的她对父亲说:“爸爸,老师说植树节每个人都应该种树的。”于是方志国陪着她,中下了两棵水杉。
虽然在八岁之前,父亲也会骂她,打她,但她知道,父母总是以她为先。八岁之后,随着伯父、伯母车祸身亡,随着堂哥变成了哥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爸爸只喜欢哥哥,不再喜欢她了。她不懂,所以发脾气,闹别扭。然后别人告诉她,这叫重男轻女,因为按照习俗,他父母百年之后,只有她的哥哥才有权力捧着父母的骨灰入葬。
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方若亚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因为无处可去,所以她回了家,可没想到,回家面对的是满腔怒火的父亲,还有处处提防着她的兄嫂。“也许我真的不该回家的。”她喃喃自语,用力仰着头,使劲不让眼泪掉下来。
“怎么不陪着爷爷奶奶看电视了?”吴霞尖锐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方若亚飞快地用手擦了一下眼角,笑着道:“大嫂也这么好兴致出来‘乘凉’?”
“是啊,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她斜靠在一旁的大树上,望着不远处的三层楼,仿佛看到自己的小姑霸占了其中的一半,脸上明显写着不甘心。“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结婚?爸妈,爷爷奶奶都等急了。”
“谢谢关心,我知道了。”
见方若亚想走,吴霞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腕,“若亚,你不会不知道,按照这里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是没有继承权的……”
“原来大嫂关心的不是我的婚事,而是……”她笑了笑,没有明说,脸上写满了鄙夷。
“不要一副嘲弄的表情。总之你是女儿,就不要打房子的主意!”吴霞的脸瞬间就难看了,她最讨厌方若亚脸上的鄙夷,还有对她爱理不理的态度。当初她和方少军结婚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句,“长嫂如母”,结果方若亚也是现在这个表情,然后冷冷地说了句:“我妈可不会像你这样!”
虽然方若亚没有明说,但吴霞觉得,她的“这样”两字,明显就是指她仗着怀孕,狮子大开口要聘礼的事。她想来想起,觉得事情不能完全怪她。谁让方少军不是方志国亲生的,他们当然想有些钱傍身,更何况这主意还是方少军提议的。
这八、九年来,她一直觉得吃亏的是自己。当初她也算中专的一朵花,没毕业就跟着方少军,只是觉得他家承包着大鱼塘,应该有些钱。没想到怀孕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丈夫只是养子,原来黄家最值钱的就是现在住的房子,而房子的户主还是十分不喜欢方少军的爷爷。
为了让女儿不走自己的路,他们两夫妻不是没少做发财梦。下海经商,赔了;炒股票,被套。最后只能在私企打打工,拿一份死工资,靠着在黄家蹭饭,填补股票缺口。所以现在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趁着这次拆迁,一定要多拿几套房子,无论是出租,还是转手卖掉,女儿的嫁妆也算是有了着落。
淡淡的月光下,两个女人就这样看着彼此。突然间,方若亚挣脱了吴霞的手,平静地说:“大嫂,你不会不知道吧,法律上儿子和女儿是具有同等继承权的。况且我还不是泼出去的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嫁不出去!”吴霞一听“法律”,一听“继承权”马上就慌了,开始口不择言,“你那什么男朋友,从来就没出现过,我看他根本就想甩了你,你根本就是嫁不出的老处女……”
夜色中,她的声音异常尖锐刺耳。若是平常的,方若亚绝不会任由她这么猖狂的撒泼。只是现在的她,想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男朋友出轨,而且还是在他结婚后,只能无言的转身,默默往屋里走去。
“我以为回家能忘了这些事,没想到……”靠着自己的房门,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了,“继承权!”泪眼迷离中我重复着这三个字,“也许我现在能拥有的只有‘继承权’三个字了。”她自言自语着。
虽然很早就知道他们家迟早要拆,但她本来并没打算和兄长扯破脸,弄得家无宁日。可听到吴霞那赤裸裸的警告,还有尖酸刻薄的话语,反而让她多出了许多想法。想着父亲这些年总是为了方少军而责备她,想着自己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的生活,忽然发现,如果能得到拆迁赔偿,在山海买个小居室,她也算有壳一族,至少不再一无所有。
想到这些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打开笔记本,搜索着各个区的房产信息,又用手机充当计算器测算着。山海这些年的房价一直再涨,外环以内,配套设施齐全,交通方便的小区也已经逼近两万,就算四十多平米的一居室大概也需要六七十万。
而青石岛,虽然政府公布开发方案后房价涨了不少,但拆迁房的价格至多也不过六七千,再加上拆迁房五年内不可交易的规定,如果要马上脱手,就算找到买家,也只能在五年后过户,这就又给了买家一个砍价的理由。林林总总的因素加起来,她发现,青石岛一百平米的商品房,勉强才能换山海的一居室。
之前与许弘文的接触中她知道,郊区的拆迁基本在“一赔一”左右,也就是说,现在家里的三层楼,总共两百七十平米,正常情况,拆迁后至多只能换来三百平米。这三百平米,最后能让她自由支配的,能否到一百平方,她真的不敢肯定,因为就像吴霞说的,在乡下,女儿是没有继承权的。
她打开百度,搜索了一下拆迁的法律法规,并没什么实质性的收获。拿出手机,对着许弘文的名字犹豫了十秒,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通话”按钮。在所有同学、朋友中,只有许弘文最熟悉市政拆迁这一块,但想到他对自己的企图,还是放弃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关掉了电灯,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觉得一片茫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