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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疗事故处于争执阶段,而毛运生又不得不身分几处了。县上乡镇企业局和统计局分别打来电话,要求毛运生务必在一周之内上报《人力资源结构统计表》和《务工回乡人员创业情况》、《乡镇企业龙头人物》等报表。企业局还传达了收取乡镇企业管理费的文件精神,茶山镇因为乡镇企业成绩突出,管理费也自然拔尖,今年需缴纳一万五千元管理费。毛运生搁下电话就报怨,这叫他妈的啥事,一年到头除了自己向局里报两次被水浸水泡过的统计报表外,哪里见到过上级来人指导乡镇企业经营活动,又何谈管理二字?偏偏到了年终还要收取一笔管理费。气归气,毛运生还得向领导汇报,请示拔钱,局里说那文件上可是堂堂皇皇盖着县政府和乡镇企业局两个大红公章。

    《人力资源结构统计表》到好办,毛运生找出《农业经济综合统计表》,照着全镇人口与劳动力的基数进行照猫画虎就是,只不过毛运生用的不是画笔而是计算器,但出来的结果与功效都一样。而《务工回乡人员创业情况》、《乡镇企业龙头人物》两个表却是列入了乡镇领导政绩考核的参考指标,这就由不得毛运生按猫画虎了。毛运生找到楼甘纯和尹流,请示他们给予具体指数。毛运生诚恳地咛听他们胡说八道,手忙笔乱地记录着天外来音。待将记录整理后一合计,毛运生才猛然发现茶山镇回乡创业人员已达一百多人,创建了大小不等的一百多家企业,而龙头人物则是镇上几个人大代表。又他妈的指驴为马了,而且全都是一匹匹汗血神驹,日行千里,夜进斗金,“龙头人物”们的小小榨油房砖瓦预制板厂,此时都变成了掘金挖银的金山银矿。报怨归报怨,毛运生还得自觉闭门造车填写漂亮的辉煌的政绩,准备为茶山镇赢得几声莫名其妙的喝彩。

    毛运生刚刚揣着从财政所张小云那里提取的一万五千元钱正要赶到县上乡镇企业局去,永川区委已有多日没有露面的尹书记却带着一位区上的经济干事来到了镇上。尹书记叫毛运生把统计报表及乡镇企业管理费全部交给那位经济干事,由区上转交乡镇企业局。这到省事,毛运生巴不得他们上门服务,很爽快地将统计报表和现金一并交给了他们,自己则拿着收据到张小云那里消帐,张小云接过收据,就骂区委几爷子又在搞他娘的雁过拔毛的把戏。

    还没等毛运生松口气将心思转回治安室,县农业局又向毛运生崔要农业经济综合年报表了。这个统计报表需要核算的指标到是有好几十个,但是最为关键的还是人均纯收入指数。县上在看你乡镇经济发展水平及建设成就时,关心的就是这个数字。毛运生知道这个数字并不需要真正意义上的核实,更不需要去村里搞啥抽样调查,报高报低,报多报少,全得由着镇上领导的意思来。统计统计,领导让你怎样统,你就得怎样计。如果填报的数字符合全县年初确定的农业经济发展及增长指标要求,那这份统计报表就会被通过。当然,这其中也有区县两级领导的好恶因素,他们想让哪个乡镇在当年的农村农业工作中成绩突出,也会示意相关统计负责人给那个乡镇下达一个超越其他乡镇的指标,再让乡镇的统计人员按指标往各村按例摊算就是。这种统计报表从来都是由上而下的摊算,而不是由下而上的调查核实汇总统计。统计方面的法律虽然硬,但没有气,由此就显得不硬气。再说了,再硬的条款也是由人来制定由人来执行,而人却是最为柔性,可塑性极强的动物。平时爱写个新闻当个吹鼓手的毛运生,把这项统计工作也称之为另类吹鼓手,二者不同的表述方式只是一个用数字,一个用文字,但其功能好象都是涂脂抹粉歌功颂德遮羞盖丑,孬了则往好里说,好了就往天上吹,大抵不过如此,法门无二。

    今年尹流因为是新任镇长,新官三把火,其他火烧与不烧或是烧得如何暂且不说,在对待这几份统计报表时,他却决意要在县区两级领导面前挣个表现得个头彩。尹流吩咐毛运生最后一个上报农业经济综合年报表,等其他乡镇报完表后再报不迟。尹流拉上毛运生,到县农业局找到局长,再找到县上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又返转过来找到区委尹书记,把自己今年在茶山镇的工作夸夸其谈大谈特谈一番,说是全镇群众都已全部脱贫致富,经济建设与发展速度远远高于往年,也远远超越了其他兄弟乡镇,人均纯收入自然也高得没谱,达到了全县第一,居历史最高水平,就差没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屁话。区委尹书记也晓得尹流是想为茶山镇的统计报表增光添色,他也就同意把茶山镇今年农民的人均纯收入列为全区第一向县上汇报。领导们是皆大欢喜,毛运生可就苦啊,他再不能按照去年统计报表上的基数进行摊算,必须得在尹流重新拿到指标数后再行摊算,而且还得在去年所报农业增收项目上再增新项目。这个新增项目即是尹流指定的全镇几千亩水果幼树和未成形的桑树。去年终和今年初才刚刚栽下地的水果树苗和桑树苗,都还象个小儿,远没有达到生育生产年龄,这会儿却在尹流的嘴唇间迅速成长为全镇新的经济增长点,让它们在毛运生的笔下提前挂果产桑养茧了。果树挂果,桑树产叶,这可都是财源滚滚的大手笔。二000年,茶山镇农民人均纯收入终于被提高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达到了二千二百三十元零三角五分,够精确吧。毛运生向尹流汇报,并请他在统计报表上签上政府法人,也就是镇长的大名。

    做这些工作,毛运生白天是没有时间的,他还得与秦勇李荣他们一道,周旋于宋喻和王彤之间。这一段时间仍然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治安室的调解工作仍停留在绞着状态。毛运生除了白天在治安室忙这起医疗事故调解,晚上还得通晓达旦搞数字游戏。游戏归游戏,而数据的运算却是马虎不得的。这些统计报表的数据与数据之间都有着周密的逻辑关系,横打坚打,那数据得拐得过尺子拐,都得整合了,小计要合,总计也得合,这个尺子拐可是出不得错也不能出错的。只要把这些数字游戏做真了,假做真来假亦真,这才是功夫,这就是功夫。否则,别人会笑话你不省事,脑壳缺根筋转不过弯来。毛运生常常是整夜用棉被围护着双腿以御入冬的寒气,不停地用嘴哈着热气,翻动着手指,在统计表上忙碌一个通宵。一夜不眠,第二天还得投入到治安室的调解工作中。

    宋喻终究没有王彤那样的耐心,也抗不住秦勇他们的游说,同毛运生一起赶到县医药卫生局,找到医疗事故处理办公室,一是请求他们支援,二是咨询相关政策法规。办公室工作人员接待他们到是客气,招呼毛运生宋喻坐下细说事故经过。待到最后,那位同志却表示爱莫能助,他说局里虽是设有这么个办公室,但从来就没有工作经费,这种医疗事故或纠纷,一般都是由乡镇自行调解处理,如果要尸检,也只有通过派出所找公安局的法医进行,根据现有医疗事故赔偿条款,因为王彤之妻唐李看错了处方单打错了药剂,最多赔偿额也不过两万来元,至于王彤或唐李谁该负法律责任,只有在尸检结论出来后才能确定,但在全县范围内,那位办公员说,还没有出现一例因为医疗事故而对医生进行刑事处理的先例。宋喻从卫生局出来就焉了,他对毛运生报怨自己的女儿死得冤,被那个畜生王彤给医死了不算,现在看来还追究不了他的刑事责任。毛运生深表同情,但这是由县情所决定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再说现时相关法律也不健全,对医生没有一棍子打死的,如果真那样了,以后恐怕也没人再敢当医生了。毛运生劝宋喻说,医生内部是该加强医德医风及技能培训,但你现在强烈要求法办王彤又会怎样?只会给其他医生造成恐慌,这一点你老宋也看出来了,县卫生局是不愿看到那种结果的,他们的意见还是息事宁人,当事者双方最好坐下来面对面进行协商解决。

    宋喻认定法律无情,他突然提出要求对女儿的尸体进行尸检,用铁的事实和证据加以惩办王彤两口子。但宋喻不知道,这个王彤已被高人指点,与妻子唐李早在出事的当天即草拟了一份离婚协议,只待此次医疗事故风声一紧,他就会将其示众,把唐李的责任开脱个干净。而现在已有半个多月,唐李的人毛都没找着一根。椐王彤姐姐讲,在治安室抓走王彤的当天,唐李就跑得无影无踪,到哪去追究她的责任?

    事主主动请求对尸体进行尸检,永川派出所接到毛运生他们的电话后,即刻联系好法医。警车载着法医到来,茶山镇老场周边群众闻风跑来看热闹。开棺验尸,又是对一个年仅九岁的死者进行如此惨烈的尸检,围观群众都怀着看稀奇的心态。但到法医使用斧头开胪破胸时,却又一声声叹息可怜可惜。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同情宋喻一家不幸的遭遇,陪着宋喻一家掉眼泪。宋喻在这之前,口口声声要求验尸以证据惩处王彤,而这会儿看到验尸取心掏肝的残忍场面,却后悔不该一意孤行,让女儿死后还被开肠破肚。看着如此惨状,宋喻又一次昏厥过去。

    尸检报告是在三天后下来的,王彤的责任已经明朗。宋喻再次提出赔偿要求时,追加了一笔尸检费三千元,这笔费用是由他先行支付给法医的。王彤对事实无话可说,但对赔偿金额却只咬定在两万元之内。他讲的理由很简单,说是自己自从企业破产下岗后,就借钱学医,这两年虽有些收入,但大都用于还债以及一家人的生活用度上,并没有积蓄,至今还未给家人修一间半间住房,更无其他财产可以变卖,家境如此,就是自己想多赔偿一点钱也不可能。态度方面王彤已不再强硬,连声对死者方的亲友说着对不起,自己愿意赔偿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宋喻对这种一穷二白三无赖的混蛋只有长叹短哭,其他亲友家属也清醒起来,就是把王彤撕成肉条条割成肉坨坨,也卖不了几个银子,事主碰上这种主儿,除了自叹倒霉,已无别二选择。上诉法院由法院裁决赔偿的路子不是没想过,但被执行者根本就没有赔偿能力,你也只能是抓了人却拿不到钱,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费了竹蓝费力气,连滴水珠子都捞不到。

    死者入土为安。毛运生与秦勇李荣等维持秩序,陪着宋喻一家人为死者送葬。阴雨霉涩,凄风冷面,宋喻哭干了眼泪只能干嚎着哽咽,把女儿的小棺材轻轻放入坟墓,和泪添土,哭泣为乐,一座小小的坟茔静卧在松树坡上。死者为大,死者已安,当事者双方在毛运生秦勇他们主持下,又重新坐到一起,商议赔偿事宜。王彤已经支付安葬费六千元,这会儿同意给予宋喻及其妻子赡养费及误工费等两万元,至于其他的要求,王彤却已无力办到。宋喻将赔偿款从二十万降至十万,然而王彤苦脸一张,表示自己根本就没这个实力。死人事故不怕,就怕死者迟迟不能入土安葬,这会给调解工作带来很大阻力,但现在这一阻力已经消除。秦勇与毛运生李荣都觉得应该完全扮演中间人的调和角色。秦勇开口要求当事人双方都往拢走,互相再让一步再进一步,不要天上地下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宋喻实在听不下去,流着泪跑到屋外蹲着哭泣。他不想把女儿当成商品,在这里与人讨价还价,一条人命就值这点钱吗?死了女儿就为挣这笔钱吗?宋喻捶胸抓脑扯头发,痛苦与不甘绞织着他的身心。秦勇建议一次性赔偿八万元,双方不再继续纠缠此事,如果同意,就由毛运生起草调解协议,双方签字认可。王彤还想陈述他的困难,但被宋喻的亲友们一阵狂吼怒骂禁了声,他在一阵阵悲愤的吼骂声中,只得点头答应认可这个赔偿金额,但需两次付清。遇上这种事,又遇上这种人,如何奈何?毛运生起草完“关于宋X医疗事故的调解协议书”,向在场人宣读并征求意见。协议书由事件经过、协议条款和调解结果三大部分组成,一式三份,由事主双方和在场人调解人签字生效,王彤当场赔偿现金三万元四千,余款即向宋喻打下欠条,在二00一年二月底之前全部付清。

    纷纷嚷嚷二十来天,毛运生秦勇李荣他们累得疲惫不堪,跑断腿说破嘴,事件终于平息,虽未得到皆大欢喜的结果,但已经有了结果,这就是工作的成绩吧。这个成绩最终不属于治安室的工作人员,楼甘纯与尹流得到事态进展情况汇报后,赶到了治安室办公室,向死者一家的未亡人表示亲切慰问,向宋喻表示最沉痛的同情,并亲自从王彤手上拿过钱来,又亲自交到宋喻夫妇二人手上。这可把宋喻感动得眼泪鼻涕大把大把地一片乱滚,口口声声感谢政府感谢党。秦勇悄悄对毛运生讲,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做摘桃子,摘桃子的人是不种桃树的,功劳和成绩是桃子,待到桃子熟了,那些平时不栽桃不管桃的吃桃人就赶来了,桃子最终成了他们的口中美食腹中物。毛运生眉头一扬笑起来,他说这也是治安室工作的一大特色吧。

    本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毛运生,没想到事情又接踵而至。县上要对各乡镇进行综合治理工作验收和评比,这也是乡镇一年一度的工作考核内容之一。为应对上级验收,就需要做大量的软件工作,需要整理治安室的所有软件资料。秦勇和李荣接受后,却都拿眼看着毛运生。毛运生问两位老大哥这事咋整,我可是啥都不会。不会也得求你来做了,秦勇变腔变稠开着玩笑当着真的说。他说这种文字工作只有找你毛运生同志哥来做了,一是起草综合治理及纠纷调等相关方面的规章制度,共计十三项一百多条;二是整理和补记各类簿册二十四本,每本簿册都得天天有记录月月有总结,从年初一直要补记到现在;三是全镇的治安安全防范网络,我们这里没有电脑也不用电脑,但你要全部用图表方式做出来挂上墙,展示给上级前来验收的领导们看。秦勇指指自己和李荣说,此事非你毛运生莫属,我和老李都是行伍出身,冲锋打仗可以,但要我们捉刀为笔,却实在难为。

    话到情到,毛运生与这两位老治安员已有相通的义气和禀性,无法再作推托了。毛运生找到马青要来二十多本信笺纸,买来几十个硬壳封面做起了簿册补记工作。毛运生没想到这一坐下来动笔完善软件资料,一坐就坐了十五天十五夜。一支笔一支烟,常常是孤灯伴独人,在那里奋笔疾书。务实的部门也有务虚的时候。毛运生累得手指生痛,腰酸如麻,面对如山如海的文字工作却说不出半个累字道不出半个苦字,他明白这种工作一旦做不好,最终上级的一切责难都会从楼甘纯尹流他们的口中射向自己。毛运生也有意将这次资料补充和完善工作当成熟悉治安业务的一次机会。这机会可够全面的,治安室的工作不单单只是维护着社会治安,也不仅仅是调解调解民事纠纷,还要负责日常安全事故的防范,车辆船只管理,以及组建全镇及各村各单位的安全事故应急队伍,每个月还得主持召开一次车主、船主、其他业主的“三主一员”安全培训会议,同时还得负责户籍管理,为群众代办身份证,代为处理死亡消户,新生婴儿上户等事务。一通软件资料整理补充下来,毛运生已不再对治安工作感到陌生。这是一个新的工作领域,风险与机会同在,挑战与枯荣同存,不是单打一的业务工作,也不是光卖嘴巴皮的行政工作,这是个身心都得运动起来的部门,稍有不慎,即会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压力之中。

    所有规章制度及簿册建立健全,毛运生把它们全部分类张贴挂在墙上之后,又根据茶山镇行政区域图临摹放大制作了一张治安管辖图,同时按全镇车辆船只分布情况,将它们的安全监督管理纳入各村村主任的日常工作范围,并列表图示。在做完这一切后,毛运生又与秦勇李荣一道分赴各村,督促各村支部及村委会,在具备条件的民居大院内建起沙池,制作火镰火钩等消防工具,在茶山镇主干公路两旁刷写打黑除恶、惩治车匪路霸等标语,至此,迎接上级验收和评比的基础工作才算做完。

    等待上级验收评比,时节已到公历十二月。镇上的政治学习活动还在继续,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工作却已开始。毛运生又赶到了解放村,同王俊昌他们一起投入到人口普查工作之中。多年来一直报道十二亿人口的中国,今天又会有多少人?“五普”也许会给出一个答案。毛运生他们都没料到,这次统计人口与以往几次有很大不同,最大的问题是现时农村全家外出户及务工经商人员已大大增加,很多人已是居无定所,年轻夫妇在外形成的超生游击队洪流愈来愈大,对新生婴儿基本上就无法进行准确统计。好多全家外出户多年音信全无,其家庭人口是增是减根本就无众得知。还有一个问题也同时暴露出来,一些有办法的农民,为了逃避过重的农民负担,已通过各种方式将户口从本地下了户迁往外地,但在下户之后,他们根本就没有再到外地上户,而是形成了“包包户口”,他们的户籍就揣在自己兜里,四海为家,这种现象在各村都不少于十几二十户,他们是事实上的本地管不了、外地又无从管的流浪户。很快,第一轮人口摸底调查结果出来了,茶山镇人口出现了人们意料之外的大幅度负增长。作为茶山镇第五次人口普查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的尹流,也对此大为惊讶。全国各地人口都在年年增长岁岁添口,偏偏自己领导的这个小镇却出现了负增长,而且是超乎寻常的负增长,他不得不怀疑这次人口普查是否能成功。去年还在农业年报上填报二万五千多人口的茶山镇,在第一轮摸底调查后,人口却骤降至一万七千人,那八千多人都没影了,这还不算当年新出生的未及上户的婴儿。就是套用计划生育人口自然增长比例的公式进行套算,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这八千多人的踪迹来,上面所述两大问题看来不虚。当然,这其中还有其他鬼名堂。楼甘纯和尹流要求全体驻村干部重新认真摸底,但经过一周多时间的重新调查,人口数仍然是有减无增。毛运生在解放村也遇到了同样情况。他同刘银一起深入农户摸底,却发现在家的小孩比往日少了许多。一问才知,大多数农户都怕如实登记人口数量后,自己承受不了过重的农民负担,都想乘此机会瞒报或少报,从而减轻家庭经济压力。村上有些干部也暗地里支持这种做法,在他们看来,这是在做好事,举手之劳就为别人打开方便之门,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毛运生感到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农民也有农民的狡诈,农民也有农民的狡猾。

    这种上门入户摸底调查的工作方式很快就告失败。陵江县全县总人口数,在这次失败的摸底调查中,整整少了三十多万人。县上统计局在汇总时就笑话这些人怕摸,上面往下一摸就把他都摸得吓起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陵江县委县政府见此实是不能做到准确无误,只有命令各乡镇按照人口自然增长比率在往年的人口基数上做乘法做加法,轰轰烈烈的第五次人口普查,终于从开始的进村入户搞调查,走到了闭门造车造数据的结局。尹流在人口普查工作结束后,曾指着堆积如山的普查资料说,我们从上往下摸,发现两点很突出,从下往上摸,却发现水份很多。他这一说不打紧,被张小云几个好色之徒听到后,却发出了阵阵浪笑,说这才是经典的黄段子。

    由县政法委主持的综合治理验收评比小组终于来了茶山镇。他们先听楼甘纯尹流的口头汇报,再看书面汇报,再到治安室实地查看各类软件资料。事毕,他们对茶山镇二000年的综治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坦言茶山镇的综治工作比政法委在东观镇搞的综合治理示范点还要好得多。特别是这里的软件齐全,做到了事事有记录,来人来访有登记,件件纠纷有结果,这对于乡镇来讲,实属不易。毛运生在治安室负责陪同介绍,他对验收评比组的评价感到幸慰,毕竟自己半个多月的功夫没有白费,自己虽然熬三更起半夜地辛苦了半个多月,但工作总算是有了成绩。这次验收评比结果很快出来了,茶山镇在全县八十多个乡镇中,综治工作被评为第二名,第一名由县政法委搞的示范点东观镇获得。对这种结果,毛运生秦勇李荣等很是知足,毛运生也自感在治安室的工作旗开得胜,踢了个开门红。

    象这种验收评比活动是有奖金的,县上将对在此次评比活动中获得前三名的乡镇给予每个干部三百元的奖励。但令毛运生秦勇李荣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三人非但没有得到镇上干部平均数的奖励,领到手的奖金居然还不及张小云马青等成天呆在镇上无所事实的人领的多。秦勇二百五十元,李荣二百元,毛运生更少,只有一百五十元。而张小云和马青,分别都分得了四百元。秦勇领到奖金后没有安慰自己,而是首先安慰毛运生。他让毛运生别介意,说是这种结果已经很不错了,至少镇上领导还给我们这些做事的人发了点奖金,要在以往,明明是你挣来的奖金,到得镇上却不会有你的一分,全部都会被几个领导给私分了。再说你毛运生刚来治安室时我就讲过这种工作的结果,失败了是你无能,成功了则是领导者的功劳,你不会有啥想法吧?

    我有啥想法?毛运生说没想法是傻子,这一百五十元钱还不够我那半个月抽的烟钱,本来我烟瘾就大,熬更守夜一天到晚要抽掉两三包烟,就算五块一包,我也得开销一百多元吧。毛运生骂声我操!又对秦勇说,他们给你发的奖金也不地道,干嘛不发过两百元或是三百元,偏偏就发个二百五,这是他妈的啥意思?秦勇听了哈哈一笑,他说我本来就是傻子,我们都是傻子,你看人家张小云天天陪着楼甘纯尹流他们打麻将,一天村都不用下,一件事也不用做,但到得头来,他的奖金却比我们高很多,而且这个奖金与他根本就没关系。还有那个马青,说是党政办主任,其实就是在那里接个电话,为领导烧两壶开水泡杯茶,一周打扫一回办公室,整个就是个勤杂工,连个文件都起草不了,也整不来整理归档,这些事平时还是你毛运生去干的,到头来如何,奖金不一样比你我多得多?张小云马青二人一年到头做的事也不及我们做一月多,但你不得不服气,他们是人精,我们是傻子。

    毛运生对张小云和马青二人还有同事之谊,不愿象秦勇那样评价他们。他对秦勇讲,这是革命分工不同,自有付出的不同,该得多得少,应有其同比的付出依据,你老秦二百五就二百五,我一百五就一百五,为啥李荣却又跟你不同?

    秦勇一楞,他没想到毛运生会提出这个问题。秦勇摇摇头对毛运生说,你真想知道原因的话,我就慢慢讲给你听。那好,毛运生说还真想听听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对镇上的人与人之间的一些典故纠葛还真是知之不多。

    这得从李荣的老弟说起,秦勇向毛运生讲述李荣的故事。李荣的老弟李明在省交通厅工作,虽是个一般人员,但在茶山镇的干部群众眼里可是个省上的大官大人物。陈志在这里当书记时,就想利用李荣这层关系去找李明为镇上立个村道公路建设的项目,说白了也就是以立项为名,给镇上找点预算外的收入。李荣受党委书记之托,自是受宠惹惊,满口答应到省城去找他老弟。到得省城,李明接到哥哥李荣打来的电话,说是家乡的父母官陈书记来省城办事,想请他共进午餐,以表乡人之谊。李明在交通厅里无官无权,办事员一个,平时也难得有啥饭局,弄不到啥好吃好喝,工作五六年了,那肚皮还是学生时代的扁平肚,没有变成啤酒肚,也没发起福来。不知道的人认为李明讲究饮食健康,是在保持体形,但知道的却明白,在省城工作他还没长出个啤酒肚,身体还没发福,还没长出一张红光满面的脸来,那肯定混得不咋样。听到哥哥李荣的饭局之请,李明自然高兴。他兴冲冲赶到约定饭店,与陈志李荣热情寒喧。待酒菜上桌,一阵杯光交筹,陈志即挑明来意,提出请李明代为帮忙立项的要求。本以为只是个简单的乡党之宴,李明没料到李荣带着陈志来请他吃喝还有酒席之外的麻烦事。但其哥是中间人,李明也不好当面驳陈志的人情,只是一席哼哼哈哈你吹我捧的喝完瓶中酒,吃完桌上菜,宾主双方客客气气告辞分手。但在分手之后,李明却迟迟没了回音。陈志在镇上天天崔促李荣打电话询问李明事情办得怎样,进展如何。而李明在电话里对哥哥却述尽了苦水和委屈,他坦明自己对此事无力能为力。这事一拖就拖到陈志调走楼甘纯上任之时也没个准信,原因是李荣一直不敢对陈志明讲其中道理。陈志在调走之时却将此作为一项未尽工作向楼甘纯作了移交,因为此事陈志同李荣曾送给李明一万元活动经费,陈志从大局考虑,还叮嘱楼甘纯再接再厉,为茶山镇立下项目找来外快,这于己于公都是一件大好事。然而楼甘纯接手此事后,很快就逼着李荣说出了实情。也可以说是李荣主动坦白的,秦勇说,楼甘纯在接手这件事时,也认为这是个香饽饽,他急着崔李荣打电话打探进展情况,并要同李荣再上省城面见李明。李荣到此时就不得不把真实情况向楼甘纯汇报了。楼甘纯听了就发火,说陈志拿着肉包子打狗,那一万块钱砸进水里连个泡泡都没冒一个。李明的无能,最终导致楼甘纯对李荣的厌恶,李荣也为自己当初的满口应诺后悔不迭。所以啊,秦勇说到此处就发感慨,这个李荣工龄虽比我秦某长,但啥子奖金补助都比我低一截,前因后果都是他个家伙自己造成的,怪不得别人,只怪他自己。

    毛运生听完,觉得自己比李荣还惨。李荣是得罪了领导,甚至可以说是欺骗了党委政府,其结果自是咎由自取,而自己呢?毛运生点上一支烟,他在吞云吐雾中努力想要想出个所以然来……

    但看那烟圈游移入空,很快就被丝丝冷风扭着线条,变幻成一缕缕散烟乱飞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