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勇所说的人命案,是一起个体医生治死人的医疗事故。死者是个女孩,刚刚九岁。医者本来不是医生,刚把医师证考到手,行医还不到两年时间。小女孩因为感冒发烧,到医生那里求医问药。按照医生开据的处方,打一针柴胡药剂吃几片消炎药也就没事了。小毛小病实在也不用找啥高明的医生,大多数人都晓得怎样治理,依据常理本来不会造成死人事故的。但那私人诊所的护士,也就是那个个体医生的妻子,却稀里糊涂给这个小女孩打错了针药,导致小女孩在两小时后窒息而亡。医小病,酿大祸。死者的父亲宋喻,从务工之地广州闻讯坐飞机飞了回来,抱着曾经活泼而乖巧的女儿呼天抢地痛哭嚎叫,几欲昏厥。三十成家四十得女,宋喻对女儿的疼爱可想而知。悲愤之下,宋喻提锤拿刀,跑到诊所撬开防盗门,砸烂满屋的药柜桌椅,想找那医生以命偿命,医生王彤却早已逃之夭夭。宋喻报仇不成,发誓不为女儿讨回公道誓不为人。宋喻从县上殡仪馆租来冰棺,将女儿尸体冰冻封存,天天揣一把尖刀到处寻找仇人王彤。冰棺存放地恰在茶山镇老街上,天天都有大批的好事者围观,并添油加醋唏嘘一番声讨一番。宋喻听得悲不止一处起,气不打一处来,找到镇治安室要求秦勇他们抓拿凶手,同时威胁镇上,如不管此事,他就要把冰棺抬到镇政府院子里摆放,让尔等镇干部不得安生。
却说王彤,并没有逃远,因为身上没钱,出不得远门,就躲在老家乡下姐姐家里。虽是憋屈,王彤却不敢对打错针药的妻子过多责备。现在的王彤已惹不起妻子,更不敢得罪她,其中的原因还得从头说起。王彤以前不是医生,他顶替其父到一家铁木社当了工人。因为王彤多心计,逐渐从一个站在火炉旁打生铁制犁铧的打铁小工,进步为铁木社会计乃至厂长。铁木社不大,但也有男女工人三十来人,是过去乡办企业的产物。王彤当上厂长后,即在这三十来号人面前抖起了威风,把个小小的权力用到了极致,尤以欺男霸女最是拿手。王彤在当工人前已在乡下娶有一妻,但在当工人之后,却嫌乡下妻子貌丑皮糙上不了身,他利用手中权力,动不动就以调配工种为由,让那些男人们送礼讨好赔笑脸,让那些女工们主动上门献殷勤献身陪他个春风得意。稍有不从者,就会被他调派到火炉前抡大锤,一锤锤敲打生铁制造农具铁器。这种活流汗受累不说,一月到头还挣不了几个小钱。而愿意服从者,则可以干个销售采购开票收钱的轻巧活,而且工资奖金补助啥的还较丰厚。在那个小小的铁木社里,在王彤的领导下,还真就体现出了费力不挣钱、挣钱不费力的铁律。工人们来求他办事也有个地点不同的原则。男工找他只能在办公室,小恩小惠的明砍明斗明着来。而女工找他,却只能在他的单身宿舍,翻云播雨让他舒服了才能把事办成。现在的妻子即是他在那时稍稍一威胁给弄到手的。妻子姓唐名李,是她爹妈双姓的组合。唐李的模样儿也长得如糖般甜蜜,如李般让人垂涎。肤雪莹透细皮嫩肉年方十八的唐李,刚刚顶替父进得厂时,即被王彤皮松肉笑的安排到火炉前当了个火炉工。小小唐李岂能吃得消这般苦,这明摆着就是王彤给她施加的威胁,也是给她设的套。一个月干下来,唐李已是血泡满手,嫩茧横生,常常累得直哭。几位有心帮她一把的大姐就让她去找王彤调换工种,只是千叮咛万叮嘱,要她小心应付,别着了他的道。王彤的色狼名声唐李从进厂时就早已听说过,但她思虑再三,终究忍受不了炉前工的苦累,便咬咬牙找到了王彤。王彤见到送上门来的小美人,口水都流成了哗啦滋。王彤一边心痛地握着唐李的小手抚摸血泡肉茧,一边伸手从唐李的肩头开始游滑到丰美的腰身和屁股。唐李还未及反抗,却已被王彤抱到了床上,三下五除二,即已被王彤名花独占。自从有了唐李,王彤也就不再沾染其他女工的身子,并把唐李安排到会计岗位上。不出三个月,王彤休了乡下的黄脸婆,娶了唐李小美妇,日子红红火火,夜夜甜甜蜜蜜。然而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还不到两年,王彤和他的厂子即被市场经济的大潮生生吞没。厂破人散,王彤和唐李也落得个下岗回乡的结果。唐李对他的报怨自是少不了,王彤就诅咒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说到做到,看看私人诊所弄钱如撮金,王彤即拜一位乡医为师,学医三年并考取医师证行起医来。这个行当在当下可是最易骗取病者钱财,最能实现快速致富的梦想。当上个体医生行起了医的王彤,自以为过上了神仙日子,天天把脉问诊,望闻问切,抓药就当是在掘金挖银,一切是乎又重回过去那种风声水起的岁月。谁料人算不如天算,行医还不到两年却又弄出这种人命事故。唐李的报怨又开始变成了狂轰烂炸,说王彤霸占了自己的身子却没让她过一天好日子,没球钱的男人哪个女人愿意为你脱裤子上床?从出事到现在,王彤已被唐李实施性惩罚快半个月了,他哪还敢责怪这个水性扬花的妻子,只怕怪罪烦了,小他十五六岁的唐李又会故持重演离他而去,投入别人的怀抱,真要那样,那可叫作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王彤躲在姐姐家,除了一日三餐服伺好唐李外,剩下的就是承受她对他的报怨和不满。
王彤在那里痛苦,毛运生和秦勇李荣他们也不轻松。宋喻天天跑到镇上来要求镇政府解决问题,要求治安室抓人法办,而王彤的消息却一时半会找不到线索。楼甘纯尹流被宋喻吵闹得烦了,就责怪治安室的工作不得力。毛运生听着这话不太顺耳,至少不象刚开始调派自己到治安室工作时说得那样光冕堂皇富有煽情性。治安室工作还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找到王彤这个最关键的当事人,是目前最要紧的工作。秦勇李荣进行一番打探分析后,就和毛运生奔赴王彤的所有亲戚处。毛运生同时让党政办马青给各村打电话,请各村留意王彤这个人,一旦发现王彤的身影,即刻报告治安室。
费时三天,其时距宋喻女儿死亡已有十三天了,毛运生他们才在王彤姐姐家找着他。被找到的王彤极尽狡辩,说自己是合法行医,因药误伤人命,你们镇政府治安室无权抓人,如果在十二小时内不放我走,我就要告你们治安室侵犯人权。我操你老妈!秦勇没等王彤把话说完,就一拳打在他肩上,瞪起一双眼睛,张嘴就训斥,说你王彤跑了关老子们屁事相干,我们又没有让你发工资又没有为你打工,你以为我们是在抓你关你?你格老子搞清楚,宋喻天天揣把尖刀到处找你狗日的要杀人偿命,你躲起来就安全了?你以为你就没事了?王八蛋!我们不把你保护起来,你他妈死了上面还要追究我们的失职责任,你不出面这事能解决吗?不要为你好不得好,给你脸不要脸,还拿啥人权来吓唬老子,你晓不晓得,我们为了找你狗日的跑了多少冤枉路,受了多少冤枉气?依老子的气性,恨不得打烂你狗日的臭嘴,干脆让宋喻把你杀球了算了,你这种不通人性的东西,死了也白死,谁他妈会可怜你,管你个球啊!你医死了人家的女儿,你就不后悔不惭愧?还跑得有理跑得舒服,你是不是他妈个人?快站起来跟我们走!
秦勇说着说着就对已经吓软了腿杆蹲在地上的王彤就是一脚,让他站起来回镇上去。李荣在旁边说,你王彤算他妈个啥男人,遇到事情就跑就躲,你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事情出都出了,就要面对现实,想办法把它作个了断才是,象你这种躲猫猫,你还能躲一辈子?
王彤随同毛运生他们回到镇上的消息不径而走,宋喻在天色将黑之时就提着大锤舞着尖刀跑来了。宋喻不清楚王彤的具体位置,不晓得王彤躲在哪间屋头,就在镇政府院子内外大声叫骂,喊着吼着要王彤出来拚命,嚷着要杀了王彤这个驴日的天杀的,打烂他的狗头剐了他的心肝祭奠死去的女儿……宋喻骂到伤心处,是一会儿哭一会儿闹,两只手上的武器也在乱摇乱晃。镇上的干部此时都已成了缩头乌龟,呆在宿舍里,躲在窗台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看着样板戏。王彤藏身的房间没在镇政府院子里,这是秦勇的主张,他料到那宋喻得到消息后会赶来寻事找非,人到气头上,弄不好真会整出人命来。
毛运生这时就守在王彤身边,秦勇和李荣一人一根电棍一幅手铐,坐在门外喝茶,静观宋喻吵闹。毛运生也手握一根秦勇给他的电棍,坐在王彤身边的床上,树起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毛运生他们躲在街上一间小茶馆里。秦勇待宋喻吵得累了闹得没劲了,才从茶馆走出去,提着电棍直奔宋喻。宋喻,秦勇主动喊到,装着啥事也不晓得,问他这晚上不回家还在镇上干啥。干啥?宋喻猛地一个转身,手上提着的大锤差点就撞到秦勇,他气鼓鼓的冲秦勇嚷,你们把人交出来,我不杀了他个狗杂种我就不是人养的。宋喻!秦勇加重语气再次喊了他一声,并大声说你想不想我们给你解决问题?如果不想,你就继续在这闹在这跳在这吵,如果想我们解决问题,你就听我的话,赶快回家去,等我们通知你到镇上和王彤面对面交涉这件事情,你听不听?
我不听!宋喻不理这套,他只嚷嚷着要秦勇把王彤交出来,他要跟王彤整个你死我活,让他跟老子来个单挑,弄死活该!屋里的王彤听到宋喻的叫骂声,早就把胆都吓破了,他蜷缩在床头,满眼的无肋无奈。毛运生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不要害怕,不要被宋喻几句大话吓倒了,你要拿出和我们争论人权时的勇气,出去跟那宋喻整个你死我活才对,是个男人还怕个锤子?王彤再笨也听得出毛运生是在取笑他,赶忙哆哆嗦嗦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为我操心了。这会儿才晓得我们是在为你个龟儿杀手操心哈?毛运生对这个王彤的经历和人品已有所了解,对他的处境也就没有太多同情,只是心生如铁口如刀,始终用一种刺耳的口吻激着王彤。秦勇还在劝说宋喻离开,宋喻的吵闹声仍在继续,一直到天色黑定,夜里八点多钟了还不见有离开的意思。躲在屋头的王彤被宋喻骂了个祖宗十八代,凡是女性,就都成了妓女烂货,凡是男性,都成了龟儿虾子。王彤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猛地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说是要出去和宋喻拼命,他说士可杀而不可辱,这个宋喻也欺人太甚了,我要出去宰了他。你个混蛋!毛运生今天是第一次动怒,他一把将王彤拉倒在床上,顺手把电棍伸到他脑门上方,吼着说王彤你不要不识好歹,老子现在就给你一棍,你还是下是你妈个人,人家骂你两句不应该啊,这会儿想出去送死,还要连累我们受罪,你没听见秦勇正在外面跟宋喻交涉周旋?毛运生气得牙齿咬得崩响,他说秦勇是为啥李荣是为啥,我们几个都是为的啥,还不是为了保你一条狗命才在这儿受气受累,你知不知道,从我们找到你到现在,大家都还没顾得上吃晚饭?你是想气死我们还是想累死我们?你这种人也有他妈的廉耻之心?宋喻骂的对,人家视若生命的女儿就让你个庸医给害死了,你还许人家骂你?你信不信,毛运生说,老子都想替宋喻宰了你狗日的,你他妈的纯粹是个没长心肺的混帐……
一阵臭骂,毛运生解了气,王彤也不敢再开腔了。宋喻直到夜里十一点钟才被他的父亲前来拉回家去。宋喻老婆已经气死过去两次,精神崩溃,正躺在镇卫生院里输液治疗,他们一家人都被这一厄运打击得疼彻心骨。
空空荡荡的政府院内,此时灯火全部熄灭,那些躲在宿舍窗后看样板戏的眼睛也收回目光进入了梦乡。天天晚上一黑就招兵买马打麻将的楼甘纯尹流他们,这会儿却从宿舍钻出来喊几个铁杆牌友的名字,说是今晚要夜战到底,宋喻一吵闹,今晚上的损失大了,我们要抓紧时间找回来。秦勇没招呼钻出宿舍的楼甘纯,楼甘纯也象是没看见秦勇。秦勇从政府院子里出来,往王彤藏身的茶馆走去。
毛运生听到秦勇的脚步声近了,忙打开房门,问情况怎样?没事了,秦勇说今晚暂时没事,但不得不以防万一,待会儿我们再转移一个地方,晚上我们三个轮流值班守着王彤。
王彤,李荣对他说,你都成茶山镇的宝贝了,我们一定会象保护首长一样保护你的安全,你个王八蛋惹事生非好安逸。秦勇可没那么好的语气,他问王彤饿不饿,饿了老子们就去给你弄碗猪食给你龟儿子吃。王彤此时只晓得说对不起对不起,其他啥话都说不出来了。对不起个铲铲。秦勇骂过一声,即叫茶老板,吩咐他帮忙买四碗方便面来,一人泡上一碗权当晚饭。
晚上十二点过后,毛运生他们又将王彤转移到镇上邮政所的一间空房里,找来几把椅子坐到摆农门阵,王彤则焉头缩脑地坐在墙角处一声不吭。秦勇对毛运生说,我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工作,可就苦了你毛运生。毛运生问他,这治安室的工作是不是没有作息规律?那还用说,秦勇回答到。他说他与李荣两个这几年都是如此工作的,以后可就是你毛运生一个人的事了。他告诉毛运生,这项工作干出了成绩是镇上领导的功劳,出现了差错则是工作人员的不是,以后可要小心应对,胆大心细是治安室工作的主要特点,你毛运生可要有勇气面对这一切突发事件。秦勇指指王彤说,象这种死人事件,是公安派出所都不愿管的麻烦事,大都由镇上来调解处理,调解处理这些事,你既要受气又要挨骂还要挨饿。这是不是又同乡镇干部的那几“得”是同一个道理?毛运生说,才到镇上工作时就听说过,乡镇干部首先要吃得才累得,累得才受得,是这个理吧?对了,秦勇说,就是这几“得”,只要晓得这些的意思,并且踏踏实实去做了,你才能干好工作。还有一点,李荣这时接过话题说,干治安室工作还得要有忍让精神,忍是忍受来自调解对象和领导等几个方面的责难甚至漫骂,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让就是要在荣誉面前不与领导争功,更不能去与其他那些成天屁事不干只晓得围到领导转的小人们争赏。忍让忍让,就是自己明白自己受了委屈也不能说出来,更不能发牢骚,不能叫苦叫累叫不公,总之一句话,治安室工作只有苦头吃,没有甜头尝。毛运生听过则笑笑说,如此说来就算我倒霉,没那享福的命,只有奔波不止奋斗不息了。
熬夜实在难受。往天毛运生也常常在夜里读书作文致很晚,并不觉得枯燥无趣时间难熬,但象这种无法睡觉还得睁大眼睛陪着个活死人到天亮的熬夜法,他还真没有经历过。毛运生提出去买两包烟来抽起熏瞌睡,秦勇和李荣都表示赞成,掏出钱来让毛运生给他们每人来一包。
烟雾蒸腾一夜,烟锅巴摔了一地。第二天天刚亮,毛运生坐在椅子上还眯眯登登的,镇政府院子里即已响起了宋喻的吵闹声。宋喻又在跳着脚骂王彤这个狗杂种不得好死。今天到是跟昨天不同,现在已有人上前管他的叫骂了。昨天晚上秦勇已经把抓到王彤的消息向永川派出所作了汇报,并请求他们派人前来支援。这种死亡事件,只要不是故意杀人或伤人,死者一方家属又不提请公安局立案,就只得进行调解合谈,商议赔偿事宜。派出所来了一位指导员和一位民警,他们二人上前把宋喻拉到治安室内。指导员开宗明义,问宋喻想怎样解决此事,是报案由公安局来解决,还是由镇上出面来调解?指导员对这种事件见多不怪,他直接给宋喻挑明,一是立案侦察或是向法院提请诉讼,这样一弄肯定赔不了几个钱,我们也了解过死亡过程,医生不是非法行医,只能算是误医误治,用错了药导致的死亡。二是如果要镇政府出面调解,赔偿金额肯定会高出法院的判定数。但要走第二步,我们也有两个条件,首先是你宋喻必须将尸体尽快拉到殡仪馆火化,冰棺摆在那里对周围的居民已造成了紧张恐怖气氛,有损茶山镇的安定团结局面。再是不准对王彤这个当事人进行人身攻击和报复,如果你实施报复,我们也不会放过你,我们大家都不愿看到你死我亡的悲惨局面。指导员说完就让宋喻表态,这事要越快越好,我们派出所到了年终事情也多,没有多少精力人力管这种事,你宋喻必须要同镇上治安室的工作人员积极配合,协助他们来处理好这件事。
宋喻对指导员的话捉摸了半天,才在他父亲的崔促下答应不立案,由镇上调解处理。
有了初步眉目,指导员就和那位民警开着警车离开了。毛运生以为宋喻情绪稳定,同意调解,这件事很快就会划上句号。但他没想到宋喻开口就提出了二十多万元的赔偿要求,并要求与王彤见一面。秦勇在旁边说你宋喻是没诚心,你先把尸体拉去火化了再说赔偿条件不迟,如果不先行火化尸体,我们也就没法马上进行调解。宋喻听秦勇如此一说就不答应,他要求必须先拿到现金再说火化的事。宋喻与指导员谈话不到半个小时就出尔反尔了。毛运生和李荣就劝他再考虑一下,待将宋喻的要求转告王彤,与王彤沟通后再说下一步的事情。
王彤听到宋喻狮子大张口,则急忙申辩自己没有钱,一直都是穷光蛋,对宋喻提出要见他一面的要求更是害怕不已。王彤求秦勇李荣千万不要让他和宋喻见面,他担心自己的小命会被那悲极生横的宋喻给结果了。
哪你说赔多少?秦勇问王彤。
我又不是故意的,王彤说,再说宋喻女儿的死因到底是不是因为打针引起的谁也说不清楚,我凭啥赔他钱?
你的意思是不愿赔钱了?秦勇又问。
不是不愿意,王彤说,如果在医院死个病人,是不是也要让医院赔钱?哪我们当医生的哪个还敢给病人看病拿药?
你就是不愿意赔钱,还认为医生就是医死了人也没啥责任是不是?秦勇骂声混帐东西,你王彤是没心没肺的玩意,不是你爹生妈养的,人家女儿都死了,你还敢说这种话,你王彤有种我们就把你拉出去当面和宋喻讲,看你龟儿有几条命。
王彤还想狡辩,却被毛运生给阻止了。李荣也说你王彤这种人还能够当医生?人说医者父母心,慈悲为怀救死扶伤,哪见过你这种麻木不仁的东西?对死者没一点怜悯之情,居然还敢在这里强词夺理,宋喻一家人都伤心欲绝,天天守着冰棺中的女儿,其情其景连那周围人等都唏嘘流泪不止,可你作为医生作为当事人,不但不为死者家属作想,不但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觉得愧对宋喻一家人,还在这儿为自己辩解,你王彤还是不是人,是你妈个啥东西!
王彤被秦勇李荣一顿臭骂,就来了个冷水烫猪死不来气,不再开腔说话了。
事情至此有点卡壳。毛运生请教秦勇和李荣现在该咋整,王彤死活不来气,不表态,也不提出其他要求和解决办法,我们作为穿针引线的中间人,又不能代他向宋喻表明态度,这该咋整?
不要急,秦勇说这种事故我们也处理过几起,必须要有耐心等待时机,还要慢慢用文火煨他,让他开口说话。作为中间人,我们要随时了解双方的想法和顾虑,做到互相传递消息和两厢劝解。实在不行,就只有让他们找来法医开棺验尸作尸检,用铁的事实和证据逼他就范。但这种方法对死者一方来说太残酷,剖胸开胪取心取肝的,作为死者的家属一般都很难接受,因为那样一弄,死者就无全尸了。
宋喻听到王彤不愿赔偿还在强词夺理,就气得直抖,骂那王彤要遭天收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宋喻同时透出一个信息,即王彤的妻子唐李作为护士并没有上岗证,是典型的无证行医非法行医,他正在找律师咨询,并想到公安局报案。
说到做到的宋喻,真从第二天开始就往县城跑了,找县公安局找县法院找医药卫生局,甚至还找到了县委信访办,到处申冤述苦,要求上级部门严惩杀人凶手。他这一跑不打紧,镇上的楼甘纯和尹流却坐不住了,县信访办打来电话叫他们去领人,还在电话里训斥他们不会办事,连个医疗事故都处理不好,你们这个领导是怎样当的,让死者家属到处乱跑上访告状?楼甘纯嗯嗯半天不断陪好话,但去县上接宋喻回来的任务,却落实给了秦勇和毛运生。楼甘纯还把县信访办训他的那一通话拿来训治安室的工作人员,秦勇和毛运生李荣又没法申辩,只有租来陈明的车赶往县上。
宋喻并不领情,秦勇毛运生二人分别劝说他都楞着脖子不愿回茶山镇。这可苦了秦勇毛运生两个,除了陪笑脸说好话,还得自己掏钱好酒好菜地招待宋喻,请宋喻千万体谅体谅他们这些当办事员的难处,不要让大家作难,毕竟天大的事最终还得要在地上解决,县上还是会把这些事交给基层或者说是责成基层处理。
王彤不配合,宋喻又到处上访告状,双方就是不愿坐下来面对面谈判赔偿事宜,毛运生他们夹在中间左也左不得右也右不得,还有楼甘纯尹流他们天天崔问工作进度,治安室三位同志都在忍受着夹板子气。赶着老牛拉破车,偏偏老牛不着急,急死赶车人,气煞车轱辘。到最后实在没法,秦勇就对天天前来纠缠的宋喻及其亲属讲,你们干脆去找楼甘纯他们解决,反正你们不听我们劝,要找就去找当官的。宋喻还真就按照秦勇所说,缠上了楼甘纯。楼甘纯见到宋喻就躲,不想与这个纠缠不清的家伙面对面谈话。宋喻一要二十多万赔偿,二要将唐李绳之以法,王彤一直不接招,他就只有天天吵着镇上要。
我们镇政府有啥错啥过?尹流看不惯宋喻的作法,对宋喻讲,你没理由让镇上来出这笔钱,要找就自己去找王彤要,不要来赖着镇政府给钱。见镇长如此说法,宋喻又开始故技重演,站在院子里大吵大闹,骂镇上干部草菅人命徇私枉法不顾百姓死活天理不容,他发誓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纠缠到底。毛运生秦勇他们又担心这家伙告状上访到处乱跑到处乱说那一套不三不四的言辞,就一齐过去把他拉到治安室。
稍事停息,秦勇对毛运生讲,我们干脆让王彤和宋喻双方直接面谈,就如何赔偿,以及赔偿哪些方面,都由他们直接向对方提出要求,待搭成一个相同的意见后再说后事。宋喻在一旁听到后,即表示赞同这个方案,极力要求见王彤一面。毛运生即打电话转告守护王彤的李荣,向他说明这一情况,并要他征求王彤的意见,现在也只有这样才能缩短双方拉锯的时间。王彤通过李荣转达自己的意见,说是不愿意也不敢与宋喻直接见面谈判。
不愿意也得愿意,还由得他了!秦勇火了,他去向楼甘纯汇报自己的想法,得到了楼甘纯的支持,同时将镇上几个转业军人找来吩咐一番,就准备行动了。王彤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从那间藏身的小屋里出来,听到李荣说镇上将他拉出去与宋喻见面,就吓得来全身筛糠,脚粑手软。象是被抽了筋骨的王彤,最终是被毛运生和王勇等几个人连拉带扯强行拉到治安室办公室的。隔开两张办公桌,王彤与宋喻面对面坐下来,秦勇和李荣一左一右站在宋喻旁边,以防宋喻的冲动。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宋喻的双肩被秦勇和李荣二人用手按着,开始还算冷静,但在责问王彤为啥不愿意赔偿,而王彤一声不吭时,他还是忍不住恼怒地站起来,顺手提起屁股下的木椅,想向王彤砸去。干啥!在场的镇干部全体吼了起来,并一拥而上扑倒宋喻夺下木椅。秦勇则大声吼道,你宋喻要是再胡闹,王彤要是再不开腔,我们治安室和镇上就再也不管你们的事了,看球你们啷门整,整死整活于我们无关,要打要杀你们现在就开始!气愤的秦勇喊大家不要管宋喻王彤两个,随他们干啥,反正我们的义务尽到了,工作也做到了位。宋喻闷起脑壳不再开口,只用冒火的双眼直盯着仇人王彤。王彤仍是闷葫芦一个,装聋卖哑不开腔。负责作调解记录的毛运生让他们开口说话提条件和要求,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双方如果不愿协调解决此事就明说,你们自己去找律师打官司。但有一条,毛运生说,你们必须向茶山镇党委政府写出书面保证,保证不再到镇上来无理取闹或是到处乱跑乱上访。
我愿意让镇上处理。这会儿王彤倒是开腔了。他的金口一开,宋喻就提出了二十多万的赔偿要求,说是达不到此数就不会善罢甘休,冰棺里的女儿就得一直冰冻在那儿,等待上级来人再解决。王彤却说死因没有查明,自己不可能赔偿你二十万,就是查明了原因由我负责,我最多也只能赔你几千一万块钱。王彤对死者一方的冷漠,再次激怒宋喻。宋喻猛地推开守在身旁的秦勇李荣,跳上办公桌就朝王彤扑了过去,嚷着要杀了王彤这个畜牲。由王勇等几个转业军人组成的护卫队,没有让狂怒的宋喻扑到王彤身上,又一次将他按回原座,再次向他发出警告示,如果好言相劝不听,硬要恶拳相向,镇上就不再管此事了,你们二人都要听人劝得一半,不要得理不让人,大家都为死者感到同情,但也要为医者体谅承受能力,不能漫天要价却不就地还钱。秦勇又一次大声劝告二人,抓紧时间重新商议赔偿的条件和要求。
宋喻已经气得咽声不语。秦勇就让他的亲戚派人作代表陈述要求。宋喻的妹夫被宋喻用手势招唤过来,他妹夫摊开一张纸,逐项逐条向王彤念着早已拟定的赔偿条款。一是王彤必须为死者披麻带孝送葬;二是所有从外地赶回来处理此事和慰问宋喻一家人的亲戚朋友的车旅费生活费二万元必须由王彤全部承担;三是宋喻及其妻子因为女儿丧事耽搁的误工费等经济损失一万元必须由王彤负责补偿;四是宋喻及妻子只有一个女儿,而且是中年得女,现今不可能再生育,老来之时即无人赡养,王彤必须赔付赡养费十五万元;五是因女儿突然死亡,引发宋喻妻子生病的医药费一万元必须由王彤偿付;六是为死者租用的冰棺一天二百五十元,和以后的全部丧葬费用一万多元,必须由王彤承担;七是死者所有亲属的精神安慰费,也必须由王彤负责,至少二万元;八是必须追究王彤之妻唐李的非法行医责任。
完了?毛运生停下笔,问宋喻妹夫。
完了。宋喻妹夫说已说完了全部赔偿要求,同时他说明,这些条款和要求都是经过宋喻全体亲友们一致商量同意的结果。这种结果已经向王彤表明两点,一是要赔偿二十多万现金,二是王彤面对的不是一个宋喻,而是死者方所有的亲戚朋友。宋喻他们既提出了条件和要求,又示意了威胁。
该你了,王彤。秦勇没等毛运生发问,就直截了当地叫王彤表明态度。王彤显然没有想到对方的要求如此详细详尽面面俱到,而且索要的赔偿如此之高,甚至还要让他给一个八九岁的死人披麻带孝当孝贤孙。但王彤不敢再象开始那样说些冲人的话。他思量一阵才说,一切都应该按照医疗事故赔偿条款来,另外,王彤仍然提出验尸,由法医得出准确结论后再行商议赔偿事宜和金额。至于妻子唐李,说她无证上岗非法行医是说不通的,因为妻子本来就不是医生,也没有给任何病人看过病开过处方,她仅仅是在自己忙不过来时过来帮帮忙的临时帮工,就算要追究法律责任,也应在尸验结论出来后再行追究自己的责任。
毛运生记录到此,正等着王彤的下文,谁知王彤却不再开口往下说。毛运生等了一会儿,只得例行公事地问他讲完没有,说完没有?
说完了。王彤回答后,把颗脑袋搭拉着,双眼直盯着地板,不再看在场的任何人。
秦勇让王勇他们簇拥着王彤离开,几个人就呈圆形包成圈护送王彤从侧门走出治安室。然而,宋喻还是突然出手,抛出自己手上的手表砸向王彤。宋喻其他的亲友们也欲乘势围攻上去。啪!秦勇见状危险,猛地将电棍砸在办公桌上,大吼一声不准动,谁动老子就收拾谁!你们搞清楚,这是解决问题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场所。秦勇按着电棍上的开关,棍头哧哧炸响紫色火光乱窜,他说这是一万伏的电棍,哪个想来试试就上来碰碰,来啊!
王彤被王勇他们连攘带推地护送走了。宋喻在这边又向毛运生提出,要求王彤必须赔偿他一块手表。那只砸向王彤的手表没伤着王彤,却飞向了墙壁,已被撞得四零八落。几十块钱?毛运生问。宋喻忙说,不是几十块,而是一百多块,一百二十块钱。
毛运生照着宋喻的原话记录下来,并对宋喻说,到时候可以作为赔偿要求向王彤提出,但王彤肯定不会同意,因为你的手表是你自己从手腕上取下来当作武器砸向他的,他没有理由给你赔偿。再说了,手表幸亏没有砸到王彤,要是把他砸伤一点皮,受了一点伤,恐怕你还得赔偿他。宋喻说他格老子敢,他对毛运生的说法不以为然,却是连声心痛自己那块手表,说是值一百多块钱,可惜了。
王彤一走,场面即静。秦勇和李荣就问宋喻及他的亲友们,这件事你们双方意见不一致,而且差距很大,你们是同意尸检呢还是不同意尸检?给我们一个明确答复。
不能尸检。宋喻说着就哭泣了起来,女儿才八九岁,被医治死已是不幸,绝不能再在死后开肠剖肚掏心挖肝,落不下个全尸,太残酷了。其他亲友也对此提法表示抗议,不能接受。
秦勇说,王彤提出必须经过尸检之后才能判定事故原因,然后再说赔偿的问题,你们又不准尸检,而是直接提出要求赔偿,这已经是一个矛盾。再有,就是你们提出的二十多元块钱的赔偿金,到底有无法律或者文件依据?而王彤又有没有这个承受能力?这也是一个矛盾。这两个矛盾摆在这儿,你们想过怎样化解没有,如果一个矛盾化解不了,这个事故的处理就不会有结果。
这些我们都不管,也管不着,宋喻说,反正我死了女儿,现在我只要赔偿,其他的于我无关。
无关?秦勇继续说,这与你们无关与谁有关?我看不如这样,让毛运生同你宋喻一道,到县医药卫生局,找他们的医疗事故办公室咨询一下相关法律法规,我们干脆按照上面的意见来处理此事,也让你宋喻心里有个准备,也让王彤无话可说,大家看这样要得不要得?
沉默。
在秦勇说完之后,在场的人都无人回答是可是不可,宋喻也不表态。
我看老秦说的有道理,毛运生把笔放在记录纸上,揉搓着发酸的手指开口打破沉默。他说我们大家都应该同意老秦的意见和提议,我们在这里瞎子摸象找不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还不如求助于上面的专业职能部门,他们的意见具有指导意义,按照法律程序走,再结合我们当地的实际来处理,这应该算是一条万全之策,老宋,你看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他妈个混帐,老子要杀了他个狗日的!宋喻没有直接回答毛运生,而是开腔就痛骂王彤是个杀人凶手,是他妈个赖皮杂种,我的女儿死得太可怜了……宋喻又泣不成声了。
秦勇打开一包烟,给在场人发过一圈,就把那烟深深吸,慢慢吐,在满屋的烟雾里,耐心等待宋喻平静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