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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帆没有从毛运生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大专文凭,他跑到县城找到那些代办各类证件的牛皮癣广告上的电话号码,终于同省城的假证贩子联系妥当,只用三天时间花去两千多块钱,就拿到了大学本科毕业证书,以及全套学籍档案。按照楼甘纯的授意,齐帆找到县农业局的相关人员一番打点,再与楼甘纯一道,求到县政府常务副县长门下,遂被正式聘为农业局的事业干部,在人事局编制委员会上编定岗,再下发分派通知,齐帆由此摇身一变,从一个临聘人员变身为茶山镇农技站的正式事业干部,而档案上的年龄,齐帆只有三十四岁。其时,他的大儿子都已二十八岁了。镇上干部大都佩服齐帆的能力了得,在精减乡镇临聘人员喊得震天响的紧要关头,他居然还能拿到人事局的事业干部编制指标。只是他的年龄与其大儿子相差太小,只差六岁,这给大家落下了一些口实笑话。好事者都笑说齐帆与儿子同岁,两爷子该称兄道弟才对,不应再以父子相称。齐帆到是不恼,反而笑那些讥讽他的人没球本事,天底下的事情都是人做出来的,既是人做事,那就没有我齐帆做不成的。齐帆说,老子同儿子同岁又啷门了,还不照样是父子关系?你们这些没球本事的东西才会笑话我齐帆的手段,你们有这手段和本事吗?为庆祝这一成功,齐帆毫不忌讳,大张旗鼓在镇上一家小饭馆里请客。楼甘纯尹流等,都全部到场祝贺齐帆去掉了脑壳上的临时二字,在脑门刻上了正字,从此可就去脱了后顾之忧,可喜可贺。

    齐帆没有请毛运生,也没有请镇上几个年轻人,说是这些年轻人没本事干不成事,他需要的是能够帮助提携他的人,能够给予他好处的人,其他人则统统入不得他的法眼。拥有一张大学本科虽假却真文凭的齐帆,还取笑刘丕明等是群笨蛋,花费心力十多年,债务欠下一大堆,才拚了张文凭,还不如他几天功夫只花了两千多块钱就轻松拥有了学历,同样在镇上稳稳当当当着镇干部,刘丕明他们甚至还不如我齐帆在镇上领导面前混得好吃得开。齐帆笑说毛运生刘丕明这些年轻干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可惜那十多年的光阴全读书了,到头来却不及自己一个地道的农民混得好,这一切来的是如此这般轻松。

    毛运生从茧站结束收茧工作后,又一门心思扑在了解放村的驻村工作上。这时的毛运生还不知道王俊昌已经开始对自己有了意见,从心头对他产生了排斥情绪。王俊昌在没有听到毛运生向楼甘纯他们汇报关于调整村上班子的建议之前,他对毛运生还是极为尊重的,在一些工作上还依赖于毛运生的强力支撑。全村各项工作在毛运生驻村这半年时间里,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有了长足进步。仅双提款的收取、粮油任务的顺利入库,都从原来的后三名提高到全镇的前六七名,工作有办法有魄力也有显著成效。但在听到毛运生曾对楼甘纯等镇领导建议过要调整自己的支部书记位置后,他就对毛运生失去了信任和好感。毛运生不知就里,还是一如既往,差不多一个月就有二十来天泡在村头,不是带领村社干部崔收各家各户的尾欠款和下欠粮油任务,就是组织验收两季田的整治情况,天天都要在村里走个一遍,遇着赌博就开劝,遇着纠纷就调解。毛运生针对群众不论大事小事都爱往镇上跑,去找镇领导镇政府解决问题的现象,提出了大事不出镇、小事不出村,不准越级上访的口号,并要求村社干部主动下去调解一些邻里纠纷婆媳矛盾,把一些可能引发治安或刑事案件的苗头全部消化在萌芽之初。在农村,百姓间争个宅基地,或是其他啥的坡坡草草的事情,本是常有的小纠纷,如果干部不及时出面调解,那些认定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的家伙,就极有可能为此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不休争论不止,直至大打出手,整出流血伤人事件。还有一种就是农村常见的婆媳关系不合,老辈看不惯小辈的作派,小辈看不惯老辈的生活习性,动不动就爱指桑骂槐,吵个鸡犬不宁,弄不好还会上吊服药(多为喝农药)整个自杀。这种为争一口不值半分钱的闲气而闹死人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但只要干部闻风而动,主动上门制止调解,十有八九也就会烟消云散,至少不会酿成大祸。百姓多年来养成了凡事找政府的习惯,一方面虽是体现了党和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和向心力,但另一方面却体现出政府工作的包容性太大,胡子眉毛一把抓,该管的不该管的都要管,甚至不该政府来插手的一些涉法事件,也要由群众请求政府出面来处理,这既耽搁工作精力不说,还易引发违法行政。民间纠纷,大事年年有,小事事天天见,没一套常规性的管理措施,很难想象工作如何开展。毛运生将村民调解委员会的作用加大,把工作任务压给村社干部,让他们常时主动出击走村串户调查民意,想从根本上治理好解放村的村风民风。一家有事百家不宁,毛运生不想在解放村看到这种情况发生。在毛运生提出主动调解和化解民间纠纷之前,在联营村就已发生过一起由婆媳纠纷引发两人服毒死亡的重大事件。那婆媳二人从来就是你指责我,我指责你,媳不服婆管婆偏要管,婆不服媳骂媳偏要骂,积怨三四年,终于在一次婆婆给孙子喂饭时不小心烫着了娃儿时,媳妇就骂婆婆成心害自己的儿子,婆婆不示弱,也就骂媳妇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嘴仗打得你去我来,越骂越狠,越吵越凶,骂不解气,婆媳二人就开始你抓我头发我抓你脸皮扭打成一团。周围四邻多年来早已对她们婆媳二人之间的争吵打闹见怪不惊,也没人主动上前劝说开导。打累了的婆媳二人,一个想自己管不了媳妇,在乡邻面前很是丢面子,一个想自己成年累月受婆婆的窝囊气没过一天安生日子,觉得这也法活,一番气恼之下,二人到是难得统一的来了个统一行动,各自跑到自己屋头从床底下找出一瓶农药,咕嘟咕嘟往喉咙里一阵猛灌,都想一了百了,活着受累还不如死了好。待到四邻发现情况不对时,婆媳二人都已是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死去半天了。这一整,事情就整大了。社里报到村里,村里报到镇里,镇上赶忙报到派出所请求出动警力,动用用警察出面处理此事。婆媳双方的娘家在得到消息的当天晚上,即已各自组织了上百人的报复队伍,举棍拖棒地赶了过来,将两具尸体摆放在露天坝头,两队人人马马互相谩骂,眼见得群体性械斗一触即发。镇上干部也于此时全体出动,紧密配合警察劝解疏导双方亲友,这一场由家庭纠纷引发的悲剧,整整四天才得以收场。人死家破,以前的亲戚朋友也成了世仇。联营村支部村委会,也为前来处理此事的干部警察们支付了五千多元的生活费用。谁个干部下村也不可能背上锅灶带上碗筷,到得村里,村上势必负责他们的生活起居。村上的生活费用从哪里来?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还得从群众那里收起来,一家有事百家遭殃。这还不算完,死者附近的四邻,从此对这座凶宅避而远之,都在事后申请地基准备搬得远远的另建新房。建新房哪有如此容易?那些四邻天天除了借钱筹措资金,还得不歇气地打工挣钱还债。一家有事闹得四邻不安不说,还逼得四邻背负债务艰难度日,教训不可谓不深。毛运生在向解放村的村社干部们布置分派调解工作时,要求大家务必真正负起村里的社里的“家长”之责,不要以为事小而不为,小事不为大事何所为?

    王俊昌在会上一言不发,临到会散人走,才说我们都听毛同志的,我个人没啥话说,反正我们解放村的家也差不多是毛同志在当。听话听音,从王俊昌的话里,毛运生听出了不满情绪。但在人多口杂之时,却不便发作问个明白。待到晚上,毛运生在李宝根家里借宿,与李宝根摆谈起王俊昌的变化,李宝根才一语道破玄机。李宝根说,要怪就怪你毛同志在楼甘纯他们面前说了真话,提出调整村级班子的建议,你的建议虽好,却不防被那有心之人偷听个正着,经那有心之人透露给王俊昌,王俊昌岂不怀恨于你?

    谁透露的?毛运生回忆当时在场听到他建议的只有楼甘纯尹流二人。未见得,李宝根说齐帆是如何知道的?就是齐帆告诉王俊昌的。齐帆?毛运生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个已近非岁之年的齐帆会对自己背后射冷箭下刀子。一是工作上二人接触不多,甚至就没有共同在一起工作过;二是自己对年长于自己者,从来都极为尊重,对他齐帆也一样。他没有理由对我使绊子啊?李宝根不相信的说,你真没得罪过他?你再好好回忆回忆,是不是齐帆有啥见不人的事被你毛运生晓得了,或者是平时说话不小心得罪了他?

    这种人你可要小心。李宝根开导毛运生说,这个齐帆是镇上出了名的小人,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你晓得齐帆是怎样到镇工作的?李宝根说,齐帆原来也就是个村上的主任,不知他用了啥手段,前几年突然把当时的党委书记陈志认成了舅舅,缠到陈志找关系把他弄到镇上聘到财政所工作,也就是从那时起,这个齐帆即成了陈志的间谍,专门打听收集其他干部对陈志等镇领导的好恶言语,至今早就成了习惯。齐帆不但喜欢把一般干部的言谈向领导及时汇报,还爱将同志之间背后的一些说辞分别告诉对方,调拔同志之间的关系。齐帆对此是乐而不疲积极主动,在干部当中跳来窜去,就象跳梁小丑,只要梁在,这个小丑就在,连村干部有时都难逃他的调拔离间,你毛运生可要千万小心对付,齐帆对那些得罪过他或是对他知根知底的人更不会轻意放过报复打击的机会,他会想方设法把你树立成对立面,让你的人际关系一团糟。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无人说?偏偏这个齐帆就好包打听窜掇是非。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种小人面前尤其如此。毛运生听得来毛骨悚然。他不明白现在的干部队伍里还有这种地下工作者,如藏洞之鼠,干不得阳光下的事业,只爱干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这种小人偏偏在很多地方又最得领导幸宠。齐帆的转聘上编本就个奇迹,一个没有读过几天书的农民,在几天之内即变成了堂而皇之的乡镇干部,不能不能说领导对他的宠爱有加。小人得志便猖狂,这个齐帆更不例外。他居然敢把假文凭公然示众,吹嘘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读完了大学拿到了毕业证书,还是省内最有名气的大学毕业证。他炫耀自己的能力,同时更为炫耀自己与领导之间的关系,铁得比那生铁还铁。他曾吹嘘,谁想与领导套近乎找领导帮个啥忙,只要给他说,他去帮忙转告一声就成。齐帆自从转为正式干部后,这种言词更是常时从那张哈蟆嘴里喷出来。有好几次他在夸夸其谈时,还对毛运生仰起那张哈蟆皮脸,眼露轻蔑之色。毛运生联想到李宝根的介绍,才有所醒悟,这个齐帆对自己早有戒心,也许早就把自己视为他的对立面,处处都在与自己找事生非使绊子。既不为己所用,也不能为别人所用,这个齐帆把毛运生视为对手,做不成朋友的人,在齐帆心头就只能是这种敌对的关系。

    怪不得这个齐帆最近老是与我没事找事想挑衅。毛运生就把齐帆找他帮忙弄假文凭而自己没办的事情经过讲给李宝根。李宝听完一拍大腿,他说,你这就找到根源了,恐怕齐帆还会给你找事下绊子,因为你是第一个知道他办假文凭的人。毛运生说自己只有千般小心万般注意与其交往才是,我可不想与谁树敌,在镇上当个干部找碗稀饭吃,自己可没那种对付别人的精力和心思,关好自己的门管好自己的人干好自己的事就成。

    毛运生这种只管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想法,实际上早有由来。乡镇干部的关系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得虚伪势利,互相之间要么是互为利用,要么是相互倾轧,谁想在这个环境里与人推心置腹,要不了三分钟,你的所有标新立异不合流的言语就会传遍其他干部的耳朵。毛运生在这点上是上过当的。他以前说过有些干部白天是鬼晚上才是人的话,细下理解,这话虽是真话,但说真话却是要分场合分地点分环境,不是随便哪儿都能想说就说的,也没有几个人是想听真话的,真话不好听,有时还伤人。就象罪犯一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实际上把真话一说真事一讲,罪犯差不多也就把自己的脑壳给说掉了。那些常进局子的家伙,早就把这句话变说成坦白从宽――把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看来真话不但伤人,有时也同样会伤着自己。伤人伤己,在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好象永远逃不出这个铁律。没有纯粹的胜者,也没有纯粹的败者。说真话的人不管是有心或无心,大多数时候都会弄到伤人伤不着,反倒被自伤的结果。毛运生是无心说出那句话的,他只是针对一些镇干部白天道貌岸然,晚上却是赌博嫖宿喝花酒无所不能的现状有感而言,才说出了有些干部白天都是戴着面具活人做事,晚上才还原于人之初动物本性的话。镇上其他干部听到后,当时只是起哄,张小云刘丕明等年轻干部还认为是经典之论。却不料这些话传到领导耳朵里,领导却认为毛运生是在说他们,大会小会上,对毛运生的工作或生活习惯就少不了发表些微词,让毛运生隐隐感到一些难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毛运生没有别人那样丰富的夜生活,枯灯孤桌一书一椅一茶的业余生活,这可是别人所不需的,别人所需的又非自己所欲,何必要自作聪明说出那些真话,那些真话谁又不晓得?真话谁都懂,但并不见得谁都愿意说,这是为啥?还不是别人分得清利害得失,该指驴为马时,就得说那驴子是好马,而且还要想尽词汇绞尽脑水夸那驴子是千里马,这才是在社会中行走的功夫,为人的真谛,处事的哲学。哪个象自己这般笨,不谙世事人心炎凉?毛运生觉得现在是自己压抑自己的时候,不愿融入那污浊的洪流,也不能去评说那洪流的污浊。自己对得起自己就行了,屋前雪瓦上霜的事管好自己这一块就得了,不要再把热血当冲动,为啥别人忧而忧,反倒把自己弄得来乐而不得乐,频添许多愁,莫明其妙穷挠头。

    毛运生这个想法在他确定之时,已有些迟了。镇上已经将他安排到治安室熟悉业务,准备在秦勇李荣等人清退之后,让他一人担纲主持茶山镇治安室的工作。在这个工作岗位上,我们的毛运生还真就没办法不为别人打扫瓦上霜,也不得不为别人清理门前雪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