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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运生是在产业结构调整之初,被三村那种宏大的场面激励,才想起写作新闻稿件的。

    新闻通讯短消息这类文字,过去毛运生并不感兴趣。这里面主要是新闻具有吹鼓手不可逆更的过分粉饰的虚假,很多东西并不那么真实可信,至少难有百分之百的真实报道。就象农村农民的经济发展速度,实际上并非年年都在递增年年都在上升,在一些年份里也有疲软的时候。但你看新闻报道,却是经济指标一路飚高,农村大地山川上下形式一片大好,没有哪一年出现过严重下滑。茶山镇的情况就曾让毛运生怀疑过。农民人均纯收入在九九年年终统计报表中,居然达到了一千八百元。而事实上,一个农民家庭的收入不外乎是由粮食、生猪,以及地边地角种的一点豆类作物变成的产值,鸡鸭生几个蛋蛋仅够换个油盐酱醋的零头开销,有年轻劳力的家庭还能外出打工挣点钱,一年到头下来,以三口之家为例,普通农户的总收入也就在五六千元左右,再扣除生产成本(粮食基本不赚钱)、生猪饲料成本(以粮食为主),以及家庭生活、孩子上学、家人生病等等费用开销,一年到头收支能够基本平衡就不错,也就是解决了一个温饱问题,并没有啥余钱。这个一千八百元的农民人均纯收入是怎样算出来的,毛运生一直找不到答案。诸如此类的新闻颇多,虚高虚增也就带点虚假,所以毛运生在镇上实施产业结构调整之前还没有进行新闻写作的想法,也不想把自己列入那个吹鼓手的行列。在这次产业结构调整中,茶山镇农民第一次听说土地除了种庄稼还能种水果,几千人齐上阵的宏大场面也深深触动了毛运生。农村工作观念的更新,特别是更新了传统农业经济观念,毛运生深为这种敢于人先的举动所感动,他意识到新闻虽是具有一定鼓动作用的文字,但也是一种促进和督促的方式。他这才学着报纸上的新闻稿件,揣摸着写起新闻来。

    自从开始写新闻稿后,毛运生孤单的夜间生活又多了一项内容。以前除了一个人静坐听音乐看书写文章,他没有其他的节目。现在好了,又增添一项写作新闻的事情可做。虽然同是写文章写文字,但新闻毕竟不是诗歌散文,毕竟不用劳心费神搜肠刮肚。毛运生把白天收集来的一些新闻素材进行整理,按照“五个W”的要素要求,他把新闻写作当成了游戏玩。提笔抬头叙事结尾,他说这就是一种变相的八股文,写来虽无趣,但做起却还随意。在新闻写作中,毛运生到是学到了不少农村工作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新闻稿中涉及到的农业知识,不懂就得去问去学,毛运生不敢在这方面开黄腔说外行话。加之一些新闻还带有总结性的意思,或一人或一事,对事件的描述较之其他文字总较直接,毛运生在这里尤如发现了学习的一扇门,农村工作在他的新闻中脑海里也日臻丰富多彩千姿百态。

    乡镇的新闻工作者,除了行政上设有一个宣传员岗位之外,再没有别的实质性身份和岗位。行政上的宣传员大多都成为了乡镇文件的制造者,或者叫做另类文抄公。乡镇文件不用别出心裁,也不必独具匠心,任何文件都得套用上级文件的条条框框,甚至是题头标语,宣传员只需更换地名域名即可,不用费心费神动脑壳去谋篇布局,整个工作差不多就是充当文件抄手的角色。所以在乡镇,谁愿意谁都可以写新闻,并没有特定的人员身份界限。

    毛运生写新闻没有其他意图,当初只是觉得这种游戏还有点好玩。因为乡间村里,任何一件新生事件,在他的笔下都会变成一篇百十来字的稿件,投寄给县上的广播站,多有采用和播出。毛运生用来放音乐的录音机也带有收音功能,他经常在早晚新闻播出时间,调频收听陵江县的新闻广播,每当听到茶山镇通讯员毛运生报道的声音时,他就感到高兴。自己的文字暂且不说,单是自己的名字被甜润的女声从舌尖上溜滑着念出来,他就认为是一种幸福。有些自觉具有广泛新闻意义的稿件,毛运生就到党政办公室找马青盖上政府公章,投寄到南水市日报或省报,逐渐的那些报纸上也都有了他的新闻稿件。当然,毛运生从不会认为这种新闻稿是啥作品。作品是可谓品者,新闻却不具备这种价值。道理很简单,今天再大的新闻事件,在明天也就会成为旧闻或逸事,不再新鲜。况且新闻体裁中,除了报告文学一类的长篇通讯外,其他的稿件都不具有文学性。毛运生写新闻写了一年后,由镇上把他派到县上参加南水日报主办的新闻写作班学习。在学习时,有一位县上的土记者,居然将自己几十年来写的新闻消息之类的几百篇文字出版成书,说成是什么什么作品集。毛运生翻看几页后就感到好笑,这本书里还有七十年代农村集体大生产时期的新闻,什么什么生产队里突击栽红苕超额完成公社大队任务的报道。

    毛运生写新闻写到年关放假,已被县广播站采用三十多件新闻稿,市报也有两篇发表。让他没想到的是,广播站和市报都寄来了每篇三块钱的稿费,镇上杨志功镇长还叫他在镇上再领一份稿费补助。乡镇到是有这种惯例,旨在鼓励干部写好人好事,向外宣传本地,以扩大本地的知名度美誉度。杨志功说,我们茶山镇早有稿费补助的文件规定,县广播站采用一篇补助二十元,市报采用一篇补助五十元,省报采用一篇补助一百元,全国性报刊采用一篇补助五百元。毛运生在年头时颇感意外地领到了七百多元稿费补助。他把钱领到手上后,又在写作新闻的玩乐中发现了一个于自己较为实际的好处,用他的话来说,这也算是找到了一条挣烟钱的路子。

    当刘丕明张小云何炯他们听说毛运生领了稿费,就吵嚷着要毛运生请客。张小云自然是一口一声毛哥我的亲哥,叫得殷勤而又涎水长流。刘丕明何炯等一帮子年轻干部更是起哄,说你毛哥领了那么多钱拿去干啥,还不如请我们搓一顿,大家高兴高兴。无意于挣取稿费的新闻写作,毛运生也把这钱当成了意外之财。见这帮小子吵闹不休,干脆就同意了他们的乘伙打劫,租来陈明的车,拉上一帮哥儿老弟跑到陵江县城涮了一顿“过把瘾”辣得要死的火锅。毛运生一结帐,耗资总共三百五十元,不多不少,刚刚用去稿费补助的一半。他同刘丕明等人喝酒时说,这钱本来就是大家一起挣的,理应由大家用。刘丕明等人听不明白,问他这是啥道理?毛运生猛喝一口酒说,你刘丕明这就没搞醒合不是?这些新闻的原创者是谁?全都是茶山镇的农民和干部,是由他们进行原始创作的,我不过是把他们的行动变化成新闻稿而已。我的新闻报道全是茶山的人与事,你说这笔稿费是不是大家挣的?

    张小云何炯几位就直说毛哥说得对头,毛哥说的对。

    毛运生把酒杯一放,指着那几个家伙说,你们不要在那儿格老子只晓得说对对对,对你妈个啥,对?事情是大家做的,稿费却是实实在在由我挣的。这顿酒你们别以为是大家心安理得该喝的,这不是大家的马儿大家骑,大家的钱儿大家花,花起来不心痛啊?我告诉你张小云何炯,这一桌子除了你俩之外,我只请刘丕明他们喝酒,你们两位各自付自己的帐,老子今天要搞AA制了。

    干啥?毛哥,这是为啥?

    为啥?不为啥!

    毛运生说,你俩小子的真实年龄比我大,还把我一口一个毛哥地叫,你们这不是在骂老子吗?所以,你们我是不请的,说不请就不请。

    张小云又把那张厚颜无耻的脸凑过来,要与毛运生干杯。毛哥,张小云一声笑过说,你永远是我们的哥,这世界上不管年龄多少,只管能力大小,说穿了就是谁操的好谁就是大哥,你毛哥就是我的大哥,嘿嘿。

    何炯这边也跟到张小云的话头撵话,直夸毛哥好毛哥好,我们的毛哥永不老。

    酒席散,人情淡。刚一下桌,那些驴子些就全跑没影了。毛运生也忘记了桌上说过的话,但他从此却沿袭了一个习惯,即在领取稿费后,都会呼朋唤友喝上一顿酒。

    时进腊月,年关又在招手。茶山镇的干部们都在等待放假,计算着今年自己能领多少奖金和补助回家过年。

    而治安室的秦勇和李荣他们却没有这份闲心。这个时候,秦勇李荣他们正在永川镇参加那里的依法治镇活动。

    永川区自从去年在茶山镇依法治镇治村活动试点成功以后,今年入冬以来,即在全区其他五个乡镇全面铺开了依法治理活动。秦勇和李荣二人被抽调到永川镇支援那里的治理工作。

    茶山镇这边正搞果树冬管,那些乡镇却已是整得鸡飞狗跳墙,人仰马翻不亦乐乎。

    在总结茶山镇依法治理成功经验的基础上,区委尹书记要求全区各乡镇,必须按照去年茶山镇的治理方法和模式,对内大力整顿社会秩序,清理村风民风,追讨农民负担欠款,治理刁民惩治村霸社霸。对外打击车匪路霸及各类刑事犯罪,整顿乡镇周边环境,为使农村农业农民经济发展持续增收安居乐业而不惜代价,打好依法治镇治村这场硬仗恶仗。

    永川镇党政领导在领会区委领导意图后,不但全盘采用茶山镇依法治镇的所有办法的手段,还另行增加了游街示众的内容。永川镇党委书记杨成栋,指使镇上治安室专门设立了两间黑屋,用于关押那些欠款大户、上访户以及刁民恶霸等,让他们晚上在黑屋里接受法制教育,白天则把他们成排成队捆在大街上示众,同时还要那些被示众者自己大声喊“我不要脸,我是欠款户,我是刁民……”想以如此方式,用他们的现身说法,在全镇群众中起到更大的镇慑作用。

    依法治镇在这个时期已经进入恶性运作。只要能够治住那些有意见有看法,对乡镇行政行为和干部行为敢于挑刺上访告状的刁民,大都采取了严厉压制打击恫吓威逼等手段和方法。区委尹书记曾讲过,只要能实现地方的安宁地方的政通人和,一切手段都可以用其极致。

    秦勇和李荣有时回到茶山来,就直报怨这次参加永川镇的依法治镇活动太辛苦了。冬雨缠绵绯测的川北地区,三天两头不时就会下场细密的冷雨,打湿了泥路浸湿了肌肤。他们二人说是天天两头摸黑下村抓人关人,把自己都累得精疲力竭。秦勇还指着脚上穿着的水鞋筒靴,说是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敢脱鞋休息,随时都处于待命状态,一双脚都冻成红萝卜了,还起了几个冻疮,格老子,真是不想再去了。

    茶山镇在这时也没忘记重烧一把依法治镇的回炉火。楼甘纯和杨志功,针对全镇新近冒出来的一些刺头儿楞头青,请来派出所的同志,以查赌打恶为幌子,抓了些聚众赌博的小年轻,同时也抓了好几个欠款大户,把他们通通关在镇上一间屋子内进行法制教育。镇上派出何炯等人协助法制教育工作,直到那些赌徒交清罚款,欠款户交清旧欠,方才放人了事。镇上的初始想法是想以此烧一烧回锅肉,给那些头脑里已经放松了法制这根弦的“农民领袖”们一个警告。

    今年的年关大假,茶山镇的干部过得较为舒心开心。因为镇上在分配年终奖金时,差不多算得上是动用了大手笔。科级领导干部人人都在五六千元到一万元不等的水平,一般干部也有一千多元到三千元不等的档次,加上其他福利补助烤火费啥的,杂七杂八下来,一般干部都能领到三四千元现金回家过年。

    茶山镇在今年年终奖金分配上的大方,与信用社张光明主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分不开,可以说是功不可抹。

    张光明那次被楼甘纯杨志功请去商谈套取现金后,就得意地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张光明刚刚在县城买了一套一百八十平方的四居室,手头正缺装修资金,他想乘此机会敲一笔钱来弥补这项短缺。张光明知道楼甘纯和杨志功为套取这笔几十万元的现金一定动过不少脑壳,但他们必定绕不过自己这道门坎,他们肯定会在自己这矮屋檐下低头求情说好话。这几十万现金他们套去干啥?说白了还不是为了镇上的领导吃喝玩乐开销活套些,口口声声说是想为镇上解决燃眉之急,是为镇上作想,恐怕这口是心非的背后还是在为他们两个领导自己打算。现在的乡镇干部,也主要是乡镇领导在县城买房安家已渐成风,楼甘纯杨志功二人现在家还安在农村,未必他们不想进城安套新家。到城里买房子还得装修,这可得有一大笔钱才行。他们家里人,一无经商者,二无打工者,除了两个干工资屁收入没有,至少这明处的收入就那俩死工资了,要想在城里买房,还得装修,钱从何来,从哪里来?临到临了,还不得打镇上公家的主意?说不定这几十万块钱里面,他们二人早已打定了主意玩猫腻。张光明一通分析后,决定和楼甘纯杨志功扯开面子说里子,来个明谈。

    至于怎样谈的,镇上的干部都不清楚,只知道张光明和楼甘纯杨志功三人很快变成了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朋友,就是玩乐也成了亲密无间分不开的伙伴裢褡子。几十万现金终于套现成功,茶山镇九九年的年关也不再象往年那样成其为难过的“关口”,不用象其他一些乡镇那样不停地向外人卖穷,说啥年年难过年年过的屁话。茶山镇的领导干部们基本上是皆大欢喜。楼甘纯杨志功还拿出三万钱来,按照工作绩效优劣好坏高低,分别奖励了村上的三职干部,此举乐得村干部们笑嗬嗬的,茶山镇的年关更呈现出一派政通人和万象兴隆的景象。

    全镇干部中唯独对年终奖分配不满意的是秦勇和李荣二同志。他们二人因为参加永川镇的依法治镇活动而分别少领了两百元奖金。当初区委尹书记也曾许诺,让永川镇多给这些外乡镇来支援治理工作的同志多发点奖金以资补助。但依法治镇活动结束,永川镇党委书记杨成栋却没表态给他们一分钱。这边回到茶山镇,因其在本镇有效工作时间与其他干部有差别,从而又少给他们计发了奖金。那边永川镇不愿补助,借口是几十上百人的依法治镇工作组,必须一视同人,没法对他二人单独列支这种钱。就这样,就这样,秦勇和李荣的年终奖终于没有领全,比镇上其他干部少了几百元现米米。从领发奖金到放假,秦勇李荣二人总是在不停地骂那些踢皮球的混球,骂他们说的尽是人,干的却不是人事。

    骂也罢恨也罢,秦勇和李荣仍然同大伙一样,在领了钱后,即揣上钞票进城,为妻儿老小添置新衣购办年货,大年三十还是对着酒瓶喝了个满面桃花,笑逐颜开地放起鞭炮迎接新春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