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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九年度的农民负担又开始下达任务了。

    今年除了提留统筹任务外,还增加了一项电站建设集资款。陵江县几届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都曾努力,想在嘉陵江上修建一座水电站。但由于水文落差、资金短缺等原因,一直没有立上项。九九年,县上决定采取先上船后买票的办法,先行动工修建,然后再去跑项目的事情。一个国家级贫困农业大县要自力更生建一座大型水电站谈何容易?县财政可说是年年赤字岁岁欠帐,根本就没有一分钱的积累。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修电站的资金居然要从全县百万农民和上万名干部教师等人的脑壳上筹集。干部每人每年三百元,农民每人每年一百元,一半以借资卷的方式征收,一半以股金卷的名义征收。仅这一项,即使全县农民负担人平增加一百元。

    茶山镇在下达任务制定方案时,考虑到镇村公路维修也是一项关系到全镇交通及形象的大事,决定同时增加公路岁修集资,由每年人平五元增加到每人十元。镇上已经投入使用的中心小学新校舍新操场新食堂,为了达到上级关于义务教育必须达标的要求,此前全是镇上举债建设,累计达标建校债务二百五十多万元,现在也已到了偿还的时候,这一项又必须得向每个农民下达六十元的还债集资任务。同时,镇上为了借这些项目搭船多收些经费起来,遂将还债集资款任务人平增加四十元,一并计入总方案中。

    年年都在喊减负,年年都在喊治理收费“三乱”现象,但在实际操作中,却因地方差异不同,以及债务轻重和领导意识的不尽相同,那些关于减负治理“三乱”的文件都已不同程度的走样。九九年,茶山镇农民负担比之九八年非减反增。加之一些村支部村委会,又在镇上下达的任务基础上推派农田水利设施维修、村小学改扩建集资、来人去客的招待费用等等,个别村的人均负担已经突破千元大关。

    茶山镇的农民负担非减反增,如果放在九八年那可是不敢想象的事,谁都不敢预料会出现什么乱子。但在九九年却行得通,群众虽有怨气和想法,却都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这一点用楼甘纯的话说,都得归功于九八年的依法治镇治村活动,因为依法治理活动搞得彻底,搞得深入人心震撼人心,农民群众提高了主人翁意识,增强了国家集体观念。楼甘纯说,还应感谢前任书记和镇长,是他们带领全镇广大干部夺取了依法治镇的最大胜利,是他们带领群众创造了依法治镇的奇迹,成功属于镇党委镇政府,属于广大党员干部,荣誉属于全镇人民。由于九八年全镇上下的通力配合,才打开了茶山镇依法治镇治村的先河,开创了九九年农民负担下达及征收工作顺利的大好局面。

    经过九八年的依法治理活动,茶山镇群众谁也不敢再对国家集体任务吊以轻心,几乎没有人再敢故意拖欠,更不敢出头和干部公然对抗。去年的依法治镇治村活动到了后期,镇村干部都把矛头和法治的利剑直指欠款户,全镇有上千人在各村的初级班参加特殊法律知识学习,上百人在镇上的高级班“深造”,有近三十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处以拘留。在依法治理的大幕下,涌动着股股令人心寒胆战的治理气流。到九九年又开始下达和征收负担任务的时候,全镇群众尤如镇上领导预料的一样,交钱交款超乎空前的积极和主动。各村在收钱上也舍得资本,对那些在六月三十日之前交清全年任务的农户,统统进行奖励,按照完成任务总额的百分之五到十五进行返奖,依照四月五月六月的顺序分另给以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五的奖励。如果一户一年的任务是两千元,在四月份就一次性完成任务,即可得到三百元的奖励,实际只用交现金一千七百元,五月六月完成则依次递减返奖比例。村上的奖励资金是向每位村民下达的三十元的奖金集资任务组成,以此奖励那些提前完成任务的农户。因为这个奖金,茶山镇有好几个村都闹出了入不敷出的笑话。村上提取这个“预支奖金”,最初的打算并不是真想把奖金奖给群众,而是想找个借口为村上多集点钱作为村上积累,以供村上的工作开销。但这几个村低估了奖金对群众的吸引力。群众在摸准镇村政策后,交款完成任务却是空前的积极。不到五月底,这几个村所付出的奖金就已超出当初提取的奖金总额,刚刚进入六月即出现了不小的赤字,不得不拿出其他项目的钱来填这个窟隆。到得六底,全镇十来个村却已出现了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局面。为这个奖金,有的村任务完成得稍缓些,没有支付出去的奖金即落入村上的其他收入成了村上的积累,村上开支又凭空多出一笔资金来源。而有的村因为任务完成速度太快,很快就支付完了预提奖金,对稍后但也赶在六月底前完成任务交清款项的农户进行提奖,只能去借资坐支其他资金了,出现了亏空。这有点鞭打快牛的感觉,非但没有偷到猫儿,到把个装猫的口袋给蚀了.

    毛运生与杨其和从三元市赶回茶山镇的时候,镇上正在召开农民负担第一阶段征收工作总结大会。

    镇村干部正在礼堂里等待论功行赏。今年同样有些村为了提前完成镇上任务,采取了在民间借贷高利贷,或是到信用社去贷款来完成任务,因为村干部们还与往年一样,都盯着镇上开出的高额奖金。今年镇上也同村上一样,分别将四五六月份划为三个任务完成的阶段,每一个阶段的奖金比例从总任务的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一依次递减,在交清村上当年任务时,由财政所当场兑现。对完成任务特别优秀的村干部,镇上还将分别奖以五百元到一千元的奖金。镇上参与农民负担征收的镇干部,也将分别得到四百元至八百元的工作奖。除了工资之外,这些年乡镇干部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在这个奖金上。在农忙时节督促生产或完成其他特殊任务时,这个奖金就会以补助的名义发放。每个干部所得奖金的额度,其决定权在党委书记和镇长手上。在划分奖金时,不一定非得按照个人工作业绩来分配,领导个人的主观意见和对干部的映象不同,就是最权威的评判尺度,高则一两千元,低则几百元。评判尺度尤如橡皮筋,可短可长,极有层次和弹性。乡镇干部可以从自己所得奖金多少来判断自己在领导心目中的准确位置。

    杨其和与毛运生因为一直在忙着贷款核实催收的事,镇上分别给他们一千元和五百元奖金。分配奖金的另一个标准,就是领导干部的级别和层次,一般领导都能得到一般干部两到三倍的奖金。大家在领取奖金签字时,有的干部就发牢骚,认为分配不公。楼甘纯在下一次干部会上就会给大家讲,绝对的公平从来就不存在,只有相对的人和事,这一次奖金分得少了,并不等于下一次还是这么少。付出与获取也没有绝对的正比,只有相对的得不偿失和物超所值。从大方面讲,我们都是在为人民服务为社会发展服务,从小方面讲,我们都是在为茶山镇的事业服务,也是在为自己的饭碗服务,基于这个服务的基础理念,我们各位干部都是平等的,整体上没有三六九等的区别,在奖金福利的分配上不过是有些个体差异而已。楼甘纯把辩证法运用到这里,已全部被演绎成了真正的诡辩。当然,这种诡辩也是相对而非绝对的。

    第一阶段农民负担征收工作总结会议结束,杨其和向楼甘纯杨志功汇报了到三元市找王大文还贷款的详细经过。

    楼甘纯听完杨其和的汇报,脸色很不舒服。他说杨部长,这次你们耗时两三天,用去车费几百元,才收了两万块现金回来,是不是效率太低了?如果你杨部长感到熟人情面放不下,不好对王大文下狠心,那下次就由杨志功镇长去,给他施加压力。他那一笔贷款可是基金会最大的一笔个人贷款,不收回来试必不好向上向下交待。

    县上已对全县基金会的撤并清理工作进行了阶段性转向调整,由清理全面转向了清收阶段,镇上还要抽调出部份干部充实到贷款清收工作里来。县上基金会撤并清理领导小组,对基金会所有贷款的经办人、审批人分别作出了停职收贷和限期催收所经办贷款的决定。副镇长王季风已被停职,限令催收原来经办及审批的几笔贷款,并强调了催收贷款的时限和回收交现的硬性规定,对若有违反者的处理也逾加严厉。

    补救措施总是在问题出现之后才会出台。催收贷款回收交现的规定就是在全县范围内几个基金会工作人员携款潜逃后才做出的。县上原来在核实催收贷款时,只是要求按时将所收现金交到乡镇财政所帐上或是党政办主任那里。但催收贷款,又特别是大额的贷款户多在县域之外,工作人员往返时间不好掌控,造成了回到乡镇交款的时间无法确定。那几个携款外逃的家伙就是在这个时间之内,回收到贷款后就地逃匿。在不到一个月的清理回收过程中,全县即已发生五起这种事件。在规定回收交现的同时,县上还对到外地收贷款的工作人员人数作了规定,一般不得低于三人,更不准单独行动。

    毛运生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都骂那几个家伙太笨太不值当。回收几万十来万现金就红了眼生了邪念,把钱装到自己包包头就跑了,不但自己从此失去了工作,成为公安部门通辑的罪犯,同时还牵连到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也抬不起头来做人,被人们指指戳戳一辈子。那些家伙不懂人们的心理,只要你做错了一件事,在大家的心里就会打上烙印,一提起这人就会提起这人的错事,更何况是犯罪,家庭成员都会被人们在心里在眼睛里铬上印痕。一说到某人,就会有人介绍他或她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罪犯的父母亲人……。这同名星效应如出一辙,新闻媒介在介绍名星家属时,都会在家属名字之前加上“这是XX的家属家人”。

    再说这些家伙都出身于深山夹沟穷山恶水的农村,经过十数载勤读苦读,才得以跃过农门,脱离了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有了一份工作和职业。在家乡人眼中,他们曾经都是家乡的骄傲,也是家乡后来学子们的榜样。现在却因几个小钱,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的前程给葬送了,同时也伤透了含辛茹苦养育他们的父母双亲,家乡也因为他们背上了难听的骂名。一颗耗子屎龌了一锅饭,负面的影响有多大,巩怕那几个家伙想都没想到过。

    毛运生到财政所领取五百元奖金后,就到党政办找到已经成为办公室主任的马青,把王大文偿还的两万元现金交给她,双方签具交接单。马青在收好钱后对毛运生说,毛哥,你可是差一点就成了武装部长了。

    毛运生听不明白,问马青是啥意思?

    你还不晓得?马青瞪起一双单皮眼,里面没有桃花若水,只有不明就里。她以为这事是毛运生自己运作的,刚才的话只是在他面前表白一下同志间的关心。现在看毛运生的神情,马青闹不懂毛运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

    毛运生看到马青疑惑的样子,也感到好奇,毕竟这事关系到自己。毛运生让马青讲一下整个过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都不清楚,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

    马青向办公室外看了看,轻声对毛运生说,你毛哥这种人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晓得?毛运生说我真不晓得,要是早知道我还来问你干啥?

    马青说,这种好事谁不去事先运作,你看去年的副乡镇长竞选,哪一个不是运作出来的?你毛哥到好,看到副科级位置放在眼前也不去争,居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马青说那天自己正好在楼甘纯办公室隔壁,听到了杨部长和楼甘纯的谈话,杨部长还亲自带上党委的推荐函到县上找了组织部和武装部。我还没见到这种事,马青说,这种事哪有领导亲自出马去为下属争取的?而且还是在下属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以党委集体的名义去争取。你毛哥的信息也太不灵了,事过一两周时间自己还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你跟杨部长一起出差,他也没向你说起过?

    没有啊,毛运生说,不是你今天告诉我,我哪里知道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这些事情。杨部长也从来没有向我提说过这些。

    他可能是想把事办成了再给你说,马青惋惜地说,只可惜你是事业干部身份不是行政干部,县上组织部无法同意镇党委的推荐,要不然,你毛哥现在已经是副科级领导了。

    严格来讲一个副科级算不上领导,也不是个啥官。但在陵江这种农业大县贫困地区,最高级别的官员也只是县委书记和县长啥的几个十来个正副处级领导,再往下就是各个部局机关单位的领导干部,以及乡镇领导干部,全县百多万人口也不过只有千余人能成为科级干部。虽说这种官到了市里省里连蝼蚁都不如,屁都不是,但在县里在群众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官老爷。

    是因为我的身份?毛运生用手指指自己的脑门,问非所问地问马青。

    不是因为身份还能为啥?马青仍在为毛运生惋惜。

    干部身份的禁固,自古壁垒森严,毛运生对这点是清楚的。要不然在去年县上刚刚推出竞选副乡镇长政策时自己也不会积极主动报名,也不会在最开初信心十足激情勃张地去准备演讲。毛运生明白有了那个行政身份和乡镇长的平台,自己才能发挥才智,真正实现一些为民服务的报负。没有那样的平台,进入不到那个行列,自己的才智和努力,终究只能是有限的发挥,或是根本就无处发挥。要不是后来竞选活动纯粹变调变味,成了一场毫无公正可言的游戏,自己还是会去好好争取一下的,毕竟年轻的心是透亮透亮的,年轻的血更是热气腾腾的。

    毛运生从办公室出来,当时就想找杨部长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感觉杨其和自己都没有提说这事,现在只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消息,怎么好去直接问他?以后再等机会吧。毛运生与马青都说过,象杨部长这种领导是真正值得敬重的领导,举贤不张,事前事后都不表功,更没有示意被举者给以回报,在现实领导干部中已是千里难寻百里无存了。就算没有成功,毛运生仍被杨其和的举动深深折服,很少见到这种不索取不图谋私利的领导。在人们都已习惯于交易的潜规则的大背景下,杨其和让毛运生看到了不同的领导行为。

    只可惜,杨其和在职时间已经不会太长,在镇上的干部中,他已是真正的老革命老同志了,这样的人和事,也已快到风吹叶尽尘飞扬的时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