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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春三月,千里绿秀,春光万里。二月二龙抬头,农村到处又是一幅幅春牛犁耕的不老画卷。

    老牛老犁老头老太婆,缺少壮劳力的乡村,为老人助阵农耕的只有留守在家带孩子的小媳妇和不省事的孩子。鸡欢狗跳,鸭入绿水鹅泛青波。相隔一个春节,重回茶山镇上班的毛运生,对新的一年充满了新的渴望新的希冀。

    三月是吉祥吉利的开年之际,九九年的一切生物都在这一刻开始苏醒萌动。毛运生和他的同事们正沉浸在新年待重头,跃起奋发的工作亢奋中。但在这时,从中央到地方,从省市到县乡,一场取缔农村基金会,整顿农村金融秩序的行动却已悄然来临。

    几乎一夜间,基金会的辉煌已成昨日黄花前夜星辰,天明一睁眼,已是满天的潦落残败。基金会由各地农村信用社并而代之,全面实施兼容兼并。帐被封存,库房被封存,一切业务往来也被全部冻结。

    县上由县委书记县长亲任基金会归并清理领导小组正副组长,率领县上四大机构领导在县城影剧院召开乡镇党委书记和农经站基金会干部参加的归并清理会议。县委胡书记作了归并清理纪律要求,县长宣读国院令。县上抽调各部各局各机关单位的领导干部组成八十余个归并清理小组,于会议结束当天下午,即分赴各乡镇组织指挥归并清理工作。

    势去如山倒,落井下石如海倾。过去羡慕基金会待遇好工作好的其他乡镇干部,在这时都对基金会指指点点,或是嬉笑或是惋惜。大批储户也闻风而动蜂拥而至,欲提取存款。原来基金会的死对头,同在一个地方与基金会争抢储户争财源的农村信用社职工,更是扬扬得意,把那脸笑成红红的太阳,光芒四射地走到基金会办公室,对基金会评头论足,从那些肥肉肚烟薰嗓中不停地往外掏着多年积存的怨言怨气。

    你们也有今天?哈哈哈……

    差一点就被基金会的实力和运作能力挤垮瘫痪的茶山镇农村信用社的主任张光明,扬着脑壳晃着手指,故意腆着瘦无片肉的腰杆,站在基金会办公室里哈哈狂笑。这个几个月都给职工发不出工资的张光明,他大叫着这是收拾老对手基金会的好机会,说我偏不接收基金会,看他们咋整,不来求我收编我就不得兼并,那几年害得我们信用社一年到头都揽不到几笔存款,发不了几笔贷款,把茶山镇两万多人的钱都抢到基金会了,害得我们是工资发不出,奖金发不了,今天总算是逮着了机会,我就是要好好整治整治这帮人,收拾收拾基金会。

    县上派到茶山镇来指导基金会归并工作的是乡镇企业局局长。局长从来就没有从事过金融经济业务工作,只知道文件上有封帐封库的规定,并不懂得金融业务的盘存清理清收工作。他与镇党委书记楼甘纯、镇长杨志功一道,组织信用社职工和基金会干部召开了归并清理动员会,布署下一步工作。在三位领导讲话结束后,局长又指着两位同来的审计局干部,说是会后的具体业务工作一概由他们二人负责指导,而局长本人就不再参预具体事务了。

    当领导真是轻松,习惯于当甩手掌柜的领导们,一开完会就离开基金会,一头钻到楼甘纯的宿舍里筑起了方城。楼甘纯说是要陪局长打两圈麻将,以表示对县上领导光临我镇指导工作的欢迎。

    两位审计干部的年龄均在二十岁上下,嘴唇上的茸毛还正泛青,他们是审计局人手不够时从社会上临时抓拉招聘来的毛头小子。在毛运生他们看来,这就是两个黄口小儿,不知有何作为,能够发挥多少作用。

    归并是目的,清理是基础,这是一个细细致而庞杂的过程。毛运生他们在三月的春光里,为自己的工作岗位站着最后一班岗。

    信用社的张光明,为了彻底摸清基金会的家底,决定不用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参预清产核资工作。而审计局派来的两个小青年不懂业务,生怕自己陷入业务工作而出丑丢脸露了马脚,他们却坚持要求毛运生他们参预其中。清产核资工作从帐面核算到资产核对,分内务外勤两大块进行。

    毛运生被分在外勤组,负责基金会资产即债权的核对和催收工作,必须上门找到贷款户核对贷款,同时负有回收贷款的责任。毛运生没有负责本镇各村农户的贷款回收,他主要负责那些在县城及其他地方从事商业建筑业的贷款户的贷款核对与回收工作。

    这种差事在基金会存在之时,毛运生即干得头大脑胀腿脚发麻。而这次还要奔波于镇域之外,去寻找那些大多不认识的贷款户,其工作难度就更大了。

    贷款户十个有九个是滑头,剩下的那一个是滑头中的滑头。毛运生要找的第一个贷款户叫林刚。林刚不是茶山镇人,是县城一位经营服装的小老板。家在县城人在县城的林刚,通过朋友的朋友介绍,才找到王季风贷到这笔一万六千元的贷款,用于生意周转。林刚话不多,只等毛运生说话,他才寻着岔子搭话。第一次见面,林刚对毛运生爱理不理。这种人这种事毛运生到是见多不怪,对于登门造访的讨债鬼,几乎没有谁会表示热烈欢迎,更不会表示友好。就象他同陵江村的贷款户杨正纯一样,互相经过三番五次过招才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就是这种朋友,毛运生与杨正纯见面时也并不是欢迎的态度,更多的是以热闹的嘴仗作为交流方式。

    林刚在服装门市部内,只管与客人谈着价格讲着生意,对毛运生所作的自我介绍置若茫闻。足足有半个小时林刚都有没有答理毛运生一句话。这一次交锋,毛运生是差一点就杀羽而归。但在催收贷款工作中已锻炼出一身软骨硬骨铜头铁心柔胆韧肠不收到钱就绝不罢手收兵的毛运生,独自站在门市部外却并没有退缩,待到店内没有客人时,他又一次作了自我介绍,并请林老板多多配合,这次是县上基金会归并与清理领导者小组办公室所要求的必要措施。话说两遍有时是海水,有时是淡水,淡水可入口养肺,海水却是入口当盐制燥。林刚被毛运生说得头痛,就把手一指,说是请毛同志坐,就坐那张放在门市部门口的塑料休闲椅,同时随口说基金会撤都撤了,你们还收个啥贷款,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毛运生怕就怕他不开口说话,往往是那些不爱开腔说话的主儿,要么特有脾气个性特立独行,要么啥事不管就是个球用没得的铲铲。不开口说话的人,让你不好去判断他的思维及个性。林刚一开口,毛运生心中即一落,这可是他到茶山镇之外核对和催收的第一笔贷款,也是接触的第一个外乡的贷款户,互相不认识,全凭嘴一张,互通家门姓氏来者何意,如果砸了锅碰了灰,后头的工作就更难了。中盘容易撕杀搏弈,而起盘开盘却能确定最终的胜负。在催收贷款中,毛运生注重的就是开盘的启合。要么启,开启直达目的地的路径;要么合,关死所有通向目的地的门窗。而这是启是合,全在第一次的交锋成败。

    林老板,毛运生叫着林刚的尊称,并把这次基金会归并清理的相关文件精神向他讲了个大概,最后再次阐明来意,请林老板在贷款清理核对花名册上盖个私章或是签字盖手印确认核实。这可是基金会的资产,茶山镇基金会贷出去的几百笔贷款可都是毛运生他们手中经营的活资产,少一笔则会增加一笔亏损形成不实债务。基金会的债务同其他银行一样,都是由存款户这些债主们一笔笔存款组成的。

    林刚问这是啥意思,在基金会贷款时已经签过字划过押了,现在还用得着搞这些?你们自己回去查那笔贷款不就得了。

    林刚不愿意在毛运生手中的贷款花名册上盖章打手印,他认为是多此一举,纯粹是脱了裤子放屁。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毛运生说,林老板,这一次只是核对贷款,如果你不配合我也办法,那我只有请求依法收贷了。依法收贷你林老板是知道的,法院经济庭的法警巴不得天天搞这种依法收贷,一是他们单位可以挣一笔不菲的执行费,二是又能为个人挣一点补助奖金,再有就是象你林老板这种有家有业还做着生意的贷款户,他们根本就不怕收不到钱,对你更会关心倍致,到那时,恐怕我们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你和王季风的朋友关系也就到头了。因为这次基金会归并与清理,头一条就是实行责任追究制,一是追究贷款经办者的责任,二是追究贷款审批人的责任,是谁经办谁审批的,就由谁负责收回或是赔起,并且是停职专门清收自己放出去的批出去的贷款,真到那种时候,恐怕不是你林老板来得罪我们,而是法院、经办人、审批人等等各个方面的人员都要来得罪你。对于你来讲,你是人也得罪神也得罪,大大的划不来,还会落下一个不好的名声,那钱却少不了一分……毛运生说完一番话,即再次对林刚说明,盖与不盖章,认与不认可,都请你林老板三思,我等你自己拿主意。

    毛运生坐在门市部门口等林刚再次开口说话,或是拿出私章来盖。但那两眼却似有神或无神地盯着某一个方向,似乎在街上寻找能够让他眼睛发亮的街景。

    林刚则站到门市部门里,心头骂自己不该大意失荆州,几句话就自己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有点拐不过弯了。林刚怪自己从一开始就小看了这个乡镇上来的干部。这种乡镇干部他见得多了,也很是熟悉他们的德性,所以从来就没把他们看在眼里。乡镇干部在他眼里就是个地道的农民,差不多都是刚刚从田里拔出泥腿子还没有洗干净泥巴的瓜娃子傻球蛋。这些泥腿子们从来就会把个脑壳整得油光水亮,根根头发都象是那蚂蚁爬不上去的树,那衣儿整得板伸,那鞋儿也整得是锃亮光鲜。有个小道故事就很是能够形容这些乡镇干部的庸俗做派。说是一个乡镇干部进城里舞厅,忙得只顾用那色迷的眼睛瞅那漂亮的洋妞儿,在搂着舞女跳舞的时候,还把锃亮如镜的皮鞋故意伸到人家裙子下面去照别人穿没穿内裤,以及内裤是什么颜色是什么牌子。乡干部就是刚从老鼠洞里探出头来的灰脑壳贼,对水田旱地麦苗菜花之外的东东概感新奇和新鲜,进了城,就是进城的刘姥姥,在城里爷们女人面前,自觉不自觉的总要矮上三分。为了找回这种自带三分矮的自卑,乡镇干部进城就极为讲究,从穿衣到理发,无一处不让人在第一眼就觉得他或她们是刚从美容院出来的。但偏偏就是这种想遮盖自己还是个泥腿子半拉子农民本性的举动,却是地道的欲盖益彰,到是让城里人更容易从他们刻意的打扮过分的扭怩作态中分辨出他们或她们的乡镇干部身份和农民特征。在林刚的服装店里,每到星期六或是节假日,凡是进店就喊老板拿那最贵的衣服,又从不讨价还价大把往外掏钱的还故作严肃一脸正经的主儿,十有八九都是乡镇干部,那十有一二也是些突然暴富的土帽儿暴发户。那架式生怕城里人小看了他们,自己把自己的脸狠命打肿了跑出来充大爷,可这种故作姿态的大爷还是他妈个不作调的泥腿子。

    林刚把乡镇干部的品性派头算是摸了个底儿透。但在今天,面对毛运生,他却感到自己一贯习惯于向天上看的眼睛抬得有点过高了。他在心头一直回避着一个不愿说出来的词组:狗眼看人底。如果不回避这个词组,自己就成了那条眯起眼睛看人却不知深浅的狗了。

    毛运生对林刚说完那番话后,在心头也泛起过这个词组,但他马上又让自己给否定了。狗眼是用来看狗类的,不是用来看人的,我能用这个词组来说林刚吗?毛运生生生把这个已经冒到嗓子眼的词组给压了下去,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林刚的下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