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已五十有六的李永固，为了实现在退休之前当一届党委书记的愿望，前后花费三多月，奔波于县委县政府和永川区委托人找关系运作，并到派出所改小了年龄，作好了一切准备。正在他以为志在必得之时，却不知从谁手里飞出一封告状信落到了县委组织部和县纪委的办公室。信上所告之事不是经济问题，不男女作风问题，而是对乡镇领导干部能进行一票否决的计划生育弄虚作假事件。九八年茶山镇全镇超计划生育二胎十六人次，在十月份县上计生委组织的年度考核中，为了逃避责任和争得计划生育工作先进集体的荣誉，陈志与李永固指使镇计生办，连夜重新造制表册，按照九八年初县计生委下达的指标重新填报人口，从而隐瞒了十六个计划外生育的新生人口。这件事本来做得天衣无缝，自县上考核过后也一直风平浪静，超计划生育户也在计生委考核之前躲藏到外地一直没有回来。李永固没有想到这件烂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捅了刀子，告到了县上。信上所列超生户夫妇姓名和婴儿出生时间地点等资料，均详详细细清清楚楚。县委在接到举报信后，责成计生委与纪委组成联合调查组，采取不打招呼的方式，直奔茶山镇，在离镇政府所在地还有十公里的地方就下车步行进村走访调查，待到李永固知道消息时，调查组已经核实确认了十五个超计划生育新生婴儿，此事已是铁板钉钉，木已成舟，事态无可挽回。组织部据此撤销了还没下发的任命文件，李永固想当党委书记成为一把手的梦想随之风吹灯灭。在去碧云乡上任人大主席时，他没有与任何人告别，镇上也没有人出面主持欢送会，李永固一个人坐着陈明的越野车到永川区委报过道后，即由区委副书记吴成玉陪同来到碧云乡。吴成玉在碧云乡党政班子举行的欢迎会上，对李永固同志的工作能力与理论水平都给予了高度概况和评价。他说只因李永固同志年龄到点，才不得不靠岸停船，但凭他的个人能力与工作经验，定能为碧云乡的各项工作起到和当好参谋的作用，也能起到老同志对新革命的推动作用。
吴成玉吹归吹说归说，不管他将李永固夸成了一朵鲜花还是一坨黄金，李永固却是至始至终没有发言，也没有表任何态。自从在碧云乡的见面会一结束，李永固返转身就回到了老家，整天端着茶杯坐在院坝头看天看地看星星，从此在家养起病来。他这病是在县上调查组向组织部汇报，组织部很快撤销其任命文件时开始得的。干了差不多十二年四届镇长，虽然是一镇之长，但却一直在党委成员里担任着副书记，自己始终都是个二把手的角色，党委书记的附件。看到老了老了，好不容易等到升任一把手的机会，却在一阵努力之后化为乌有。一气一急，李永固敞开喉咙往那装满了闷气的肚子里灌下三斤老烧，想以醉酒解愁忘掉烦忧，谁知他这一醉就醉了个一塌糊涂，不但吐尽了腹中食物肚下水，甚至把那胆汁和血丝都吐了出来。茶山镇的大小干部，也由此风闻李永固因为没有当上书记怄得吐血。众人的乱嚼舌根不要紧，但李永固胃疼心疼的病根却实实在在地在此落下了。李永固躲在老家既养身体病痛，也是在疗治那心上永远无从消散的心伤。
新书记到茶山镇走马上任第一天，镇上为他举行了一场隆重的欢迎会。镇村干部全部到齐，与新书记见面，同时也与新到的镇长候选人也是准镇长见面。
永川区委尹书记在会上对他们进行介绍时，说他们是领导班子的绝配，这两位同志到茶山镇来任书记镇长，一同共事搭班子很是投缘，一是因为这两个同志以前在同一个乡镇共事多年，后来一个当了乡长，一个到永川镇当了副镇长，现在又走到一起来到了茶山镇共创前程事业；二是这两个同志最为出奇的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这在我们陵江县全县领导干部班子的搭配中可是百里难找千里难寻的巧合。
新书记楼甘纯，准镇长杨志功，分别作了自我介绍，态度温尔雅，言词尽可能使用书面语言，他们作为一二把手，新到一个地方工作，也都急于给新的部下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楼甘纯，三十三岁，中等身材，墩实纯朴，面黑眼慈，梳着那些大领导大干部常梳的大背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略显老气。老家永川镇，小时放牛，大了作过三年民办教师，一九八五年招聘到乡镇工作，先后干过水利、农技、民政等工作，九七年任副乡长，九八年任乡长，不足一年，即调任茶山镇党委书记。
杨志功，三十三岁，比之楼甘纯略矮两公分，梳分头，脸宽额亮，眉张目扬，一看就知是一个精明干练之人。少时务农，八八年招聘到乡镇工作，先后干过农技、财政、水保等工作，九八年任永川镇副镇长，不足一年，即调任茶山镇作镇长候选人、准镇长。
茶山镇一二把手年富力强,办事果断迅速。楼书记到任即接手开展工作，召开镇干部会议，了解镇上各部门的工作和干部情况。杨镇长则忙着深入村社，走村串户，拜访村社干部和镇人大代表，为即将举行的选举作准备。
楼甘纯上任不到一周，又为镇上其他几位年龄到点退休的副科级领导干部举行欢送会。民政所长和柯副镇长离开工作岗位，退休回家休养余年，杨永年副镇长也被调到赶石镇任党委副书记，同在被送之列。
送别柯镇长杨镇长，毛运生心头不太好受。一位是他到乡镇工作之初手把手带他进入农村工作角色的老师老领导，一位是与他有过大半年相处共事经历的好兄长。在他们身上，毛运生学到了很多农村工作方法和经验。在会后的告别宴上，毛运生举杯给柯镇长敬酒，感谢老镇长对自己的关心帮助，动情地说柯镇长是我毛运生从事乡镇工作的第一位老师，今天学生送老师，祝福老领导好老师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毛运生说到了第一次准备工作汇报时抄写老领导笔记的事。柯镇长哈哈大笑，他说你毛运生干工作善学习有钻劲有干劲，相信你小毛同志路长路远都会有好的奔头。来，我们俩喝他个三杯！柯镇长笑过后，反过来向毛运生敬酒。他让毛运生拿两个碗来，用酒杯斟着分别往两个碗里倒上三杯酒，然后与毛运生同时举起，咣当一声碰过，就仰起脖子，把那一碗酒一口灌进喉咙倒进肚里。酒尽话未完，柯镇长说，我有你小毛这样一个学生是我的荣幸，小毛，我们今天就算互相敬了三杯酒，如果以后还记得我这个老师，就多来看望看望我这个糟老头子、、、、、、柯镇长说话语气不减豪迈，但已透出哽咽之声。喝完告别酒，就该离开茶山镇的柯镇长，拍了拍毛运生的肩膀，一双红着血丝的眼睛却已浸满莹莹泪光。
敬杨永年的酒，毛运生与他坚持酒规，做到了礼尚往来。在毛运生敬完三杯酒，说完难舍难分祝福顺风顺水一路高升后，杨永年拿起装酒的塑料桶就往两个人的酒杯里倒酒。毛老弟，杨永年说，你是好人好老弟，哥儿我啥话不说，兄弟俩喝三杯就是。要得，毛运生说，哥儿爽快我也直道，啥话不说，我们先喝他个三杯。三杯酒滚入腹中，杨永年才拉着毛运生的手说，毛老弟，你是好人，实在，哥儿我说两句，一是你要坚持发挥写作的特长，好好整，争取整个名堂出来；二是不要太实在，当干部的太实在了不见得有好处，希望你好好干，以后有机会就找我喝酒。
说话间，楼甘纯和杨志功已站到宴席中间。楼甘纯让大家安静两分钟，他要代表茶山镇党委政府，向几位即将离开工作岗位离开茶山的同志敬一杯酒，同时也要借此机会敬在座所有干部一杯酒。杨志功还没有正式选举为镇长，现在只是准镇长，在这种场合不好定位发言，他只说了几句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类的话。
酒过三巡，各桌人等车轴转着互斟互敬，早已进入了散打绞着状态。毛运生已喝过十多杯了，五十多度的高梁烧，开始在脸上起了反应，托起了红云。毛运生自知不是酒场高手，也非那些酒场前辈的敌手，不敢与其他同志碰杯斗酒，乘着酒话轰鸣酒气乱窜无人注意之时，他悄悄离开了宴席。
该去的去了，该来的来了。再过几天就是元旦。毛运生躺在宿舍床上，半眯着眼睛，口中吐着粗气，想尽快散发掉体内的酒精。
鹤鸣镇公推公选副乡镇长试点成功，全县的竞选活动即在元旦过后轰然拉开帏幕。在这张帏幕下，逐渐上演了无数场悲喜剧幽默剧和闹剧，很多剧目的上演，都是毛运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始料不及的。
永川区几个乡镇的副乡镇长竞选时间排在了全县的后面。其他各区乡镇的竞选情况不时在竞选者和其他乡镇干部中滚动传递。
王季风仍然成天待在县城。基金会的事务在年关之际却已越来越紧越来越忙。公历一九九八年虽然已经翻过了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日历，毛运生书桌上的台历也已旧貌换新颜，但在乡村，中国的农历年关才刚刚开始进入腊月。
腊月本是农村清闲之时，而基金会却不可能清闲下来，很多贷款不在旧历年前抓紧回收，就有可能失去这一年中最佳的回收机会。贷款在贷款户手中周转，或搞养殖或做生意，或用于开办手工作坊小型加工企业，只有在年关之际，他们才会屯集周转资金，回笼投资款项。那些在外务工的贷款户，也都会在此时才往家中汇款寄钱。六月的雪，腊月的钱。在腊月里，年货市场商贸兴旺，所有人家都在把这一年的收入一年的积蓄拿来置办年货或是安排来年的计划。这个月是商贸最为火红的月份，这个月也是现金汇兑的高峰时节，此时不收贷款，就会失去时机。毛运生赶紧着手布置贷款崔收工作。
陵江村沿嘉陵江岸一字排开停泊着八艘采沙淘石船。这八艘沙石船的船主都在基金会贷过款，总金额达到了三十万元。在当初借款时，他们都讲明是借的周转资金，承诺只要手上资金一活套或是到了约定的还款时间，就会马上还本付息。但在钱到手之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还款。毛运生曾去崔收好几次，船主们不是大念苦经，就是推拖时日，弄得毛运生次次都是空手而归。到年关了，这帮船主还会不会再推时间？对付贷款户的办法，毛运生现在已练得几套路数。那些找到基金会贷款时甘愿当孙子当儿子歹说好说总要厚着脸皮把钱借到手的主儿,在钱到手之后马上就会翻脸变成了爷爷,你去收贷款,他就会来个冷水烫猪死不来气,连根毛都别想拔下来。
针对这些孙子爷爷转瞬即变脸的厚颜无耻的家伙,毛运生在碰过几回钉子后,只有把心一横,脸一抹，不再客客气气说话讲道理了。恶鬼怕阎王，小鬼怕道士。毛运生决定在年关到来之前采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你要耍个冷脸不理不睬，无钱就拖就赖，那我也就只有盯上不放，大家都来拚耐力，看谁拚得过谁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