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季风已经不再过问农经站基金会的事了,天天待在城里探听副乡镇长竞选的事情。永川区委尹书记和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吴成玉,这段时间也不再坐着小车跑乡串镇检查指导工作了,天天泡在县上,同组织部门沟通商议本辖区乡镇的乡镇长人选事宜。
地处陵江县城闹市中心的南天大酒店,从会议厅到贵宾房,都已被组织部包租。所有掌管着干部仕途前程政治生命的大小官员和头头脑脑们,这些日子全都聚集于此,正在商议副乡镇长竞选的具体操作办法,以及评判的详细规则和标准。新生事物总有他的不足之处,和不可预见的矛盾,关系着干部升迁的大事,又涉及到干部任用制度的改革创新,新的问题必须要有新的观念去支配新的思维,必须要用全新的手段和措施去谋篇布局,以此才能有效地解决问题和矛盾,从而达到皆大欢喜的目的。就为了这个目的,聚集于南天大酒店的头脑们,这段日子忙得比陀螺还陀螺,成天团团乱转,昏天黑地不知春秋。领导多,主意也多,但同时又造成了婆婆指手,公公划脚,你指东来我指西的交织局面,让那些真正动笔起草竞选办法和规则的科员们,成天就手脚不停地起草、修改、再起草、再修改。不停地将那些头们脑壳里钻出来的种种想法和计策增补添加到白纸黑字中。
这边忙碌,那边更忙碌。组织部在忙着完善竞选的具体措施和办法,参与竞选的干部们也在不停地打探着最新消息。既然是演讲竞选,肯定就会有评委。评委的组成人员,大都是县直机关部门的一把手,其他人不可能成为这种具有生杀大权的评委。参选者的分析是极为正确的。不管是谁,也不管你水平到底如何能力到底怎样,更不必提说学识高低,只要你一朝当上领导,你的水平学问和能力,就成了那个地方的最高标准,其他任何人任何干部都不可能超越你,也不敢超越你。几百年前即有功高盖主之说,而现在又有领导指手划脚就是金口玉牙之实,既然各个部门的领导是那个地方学识水平及能力的最高者,那县直机关单位的领导就更是精英中的精英,人中龙凤的龙凤,动物园里的麒鳞。他们来当评委,裁判和裁决普通干部的提拔任用,既符合国人的正常心态,也切合国人的认知水准。参与竞选的干部,除了那些过分自信,单等公平公正竞争,和那些自绝仕途只当是参加一场游戏的干部外,其他的都在趴墙上窗,钻头挤缝,窥视评委们的爱好和住址,都在急火急燎地打探消息寻找路子。聪明者都已从干部管理原则中窥见了另外一种公平公正,以及不公开。王季风是聪明的,他让毛运生到县城专门为他开设了一个商业银行的帐户,同时首期存入现金三万元,存折及密码都在王季风手里。毛运生收下王季风打的收条,也不好问他把钱存在这里干啥。但他王季风肯定不是为了给基金会多赚利息,要多得点利息的话,只需找其他兄弟乡镇的基金会存款,那样利息回报还多的多。
万丈高楼凭地起,就是平地起风雷也得有那平地才行。我们的祖宗说话做事都极其聪明,特别是说话,很多朴素的语言,却把这个纷云如絮,密如乱麻的世间事说尽说绝了。儒家的中庸,道家的无为,有常而无常,偏偏又有成事在天事在人为,在这种文化氛围中,多少个王季风们早就学会了学精了,并且做到了学而实习之,落实于行动。任何事物都是由人而生由人而造的,任何事情都是人来干的,牵扯到人世间的规规距距,人事的礼仪,社会的法典,无一不是人为的东东,任何关乎于人关乎事的事,都能通过人来实现其或祟高或卑鄙的目的。王季风打听到县上的评委团已决定派出十三个评委到永川区来坐阵裁判和裁决竞选者的胜负。胜者王候败者寇,这是历史的定律,更是现实的规则,哪怕你是个失败的真英雄,也必须面对这条不为人动不为风动不为物动的定律。王季风决定成为胜者,他不想成为“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一般被人同情的失败的豪杰。胜者的荣耀,权力的光环,是吸石,是磁场,王季风的五脏六腑肌肤经脉,无一不被其吸贴上去。
十三位评委的家都在城里,分别住在好几个地方。以拜访的名义,以请教竞选事宜的姿态,王季风以躬身葡伏的姿势,忙着联络熟人亲戚朋友,以便打通进入评委们家门的通道。陈善柱,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在县人大九个副主任中排位第七。陵江县九十年代流传着一段笑谈:政协只管鼓掌,人大只管举手,政府只管干事,县委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本已进入人生末流的陈善柱副主任,自五十五岁从县物价局局长位置上退居二线来到人大后,就以为这是组织上对自己的照顾,在他即将退休之前给一个名号予以安慰,守着个副县级待遇修养余年,并没有指望过还能发挥余热,重新火一把。陈副主任已在昨天被县委委以永川区副乡镇长竞选评委组组长。王季风通过其表哥引荐,第一个上门找到了陈善柱。
陈主任,您好,好久没来拜访你老了。王季风表哥姓钱名生,曾经在陈善柱手下当过办公室主任。此时站在陈善柱家的客厅里向陈主任介绍王季风。
这是我姑妈的老大,是我表弟,叫王季风。钱生说,他在茶山镇农经站当站长,今天听说我要来看望老领导,他就非得跟着来,他说早就想拜访老领导了,难得今天这个机会,就跟着我一同来了。
请坐,请坐,钱生,陈善柱说,你是有好长时间没有到过我门上看我这个老家伙了。
老领导怪罪我了。钱生说,你老批评的对,成天事务缠身难得机会,以后我会常来看望老领导的。
今天你不是单纯来看看我吧。陈善柱性情直爽,他说你钱生有啥事就说吧,你跟我这么多年不是外人,有啥说啥,在我这里不必拘束。
老领导还是那样直爽干练。钱生说,当年您在物价局时,我们都佩服你老的工作作风,现在虽是人到人大去了,但我们还会经常摆谈你的工作能力学识水平,在整个陵江县那都是数一数二极为少有的好领导。
钱生一番恭维,把陈善柱整得乐喝喝的。陈善柱说,老了老了,我今年都已五十八岁了,也没几天干头了,你个钱生啊,就不要再夸我了。
钱生说,哪里哪里,我是嘴笨唇厚不会说话,还请老领导多多指教。钱生见话已投机,就话锋一转,他说,陈主任,我能不能单独和你说个事情?
陈善柱笑笑说,那就一同到卧室去说话。陈善柱领着钱生王季风二位走进卧室,王季风走在最后,随手轻轻掩上房门。
坐坐,两位年轻人。陈善柱指着摆放在窗台旁的圆凳沙发,让他们坐下说话,自己随意地坐在席梦床沿上。有啥事就说,钱生,这里没外人。陈善柱说。
钱生说,今天是为我表弟的事特意前来拜访老领导的。接着钱生就将王季风报名竞选茶山副镇长的事情给陈善柱交了底。王季风也在一旁请陈主任多多指教多多帮忙。
评委们打出的分数,是决定竞选者能否入围的关键。每个乡镇的政府副职领导职数从两名到三名不等,一般都要按照一比三的比例确定竞选者,而竞选者必须进入前三名或是前四名,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的差额选举。陈善柱自从昨天被委任为永川区的竞选评委组长,他就知道这些竞选者会找上门来请求他的帮助。因为评委打分人为因素很大,一切偶然与必然全都在于评委举板亮分的一刹那。他听完钱生和王季风的请求,只是嗯嗯着出声,却没有直接表态。
这样吧,陈善柱嗯嗯好一会才开口说,钱生,你表弟的名字叫王季风,我把他的名学记在笔记本上,到时我该照顾的照顾,该做啥的做啥。但是,陈善柱说,这个评委组我虽是组长,但其他十二位评委的工作我只能从侧面做,正面的工作还得靠你们自己。
钱生一听有门,就忙说有你老这句话我们就知足了。钱生表示感谢,并让王季风把衣服里带的东西拿来。王季风赶紧掏出一个白色信封交到钱生手上。
钱生说,这是表弟王季风给你老的一点茶钱,万望老领导收下,礼轻仁义重,请领导不要见怪。
钱生起身走到床头,把信封塞到枕头下面。陈善柱一下子从床沿上站起来,伸手去挡钱生,说是这样不好,钱生,你表弟一看就是个能干人,竞选副乡镇长有把握,不要再来这种俗套的东西,何况你我还在一起共事多年。
万望收下,万望收下。钱生说,陈主任,我们这就告辞,不打扰你老了。
钱生边说边用手握着陈善柱伸过来阻挡的双手,并使眼色让王季风往外走。
陈善柱无奈,拍着钱生的肩膀走到客厅送客。王季风和钱生踏出防盗门口,陈善柱站在那里说,你们经常来耍,我就不送,王季风你可要好好准备,争取成功哟。
一定一定,王季风忙说,请陈主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准备,我们以后再来看望你老。
王季风感激着陈主任的叮嘱,与表哥钱生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地走下楼来。
钱生在街上与王季风同行,他问王季风准备的够不够,还有十二个评委需要赶快拜访,永川区委尹书记和吴成玉两人也要抓紧做工作。钱生说,你以前在尹书记那里做过一些软性工作我都知道,给他送条烟送个手机啥的,但那都是小恩小惠,起不了多大作用,要想做成这件事,还得请尹书记在干部推荐和拟定人选环节努努力,让组织部备案,让县委常委会议通过才行。要打开他的金口,你就必须给他镶金牙,现在要赶紧做好硬性工作,最好是一步到位,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王季风说,我这里只准备了三万元,刚才已经给陈善柱送了五千,我想给其他评委每人一千元,表哥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少了!钱生说,你王季风也是个聪明人,这种事你能送一万,人家就能送两万,特别是尹书记这个砝码,肯定不会向那钱少的主儿倾斜。要送就送别人不敢送,别人也很难送得起的数字,给他个三五万,一次性把硬件抵硬到位最好。
王季风一听就有些急了,他说我哪有那么多钱送人,就是现在这三万我都还没有想好办法报销呢。
钱生说,这种费用当报不报你会后悔的,再说了,反正这钱是基金会的,多拿点少拿点都是个拿,多用点少用点也是个用,你心疼个啥?你最好准备个七八万现金,不要到时需用却拿不出硬通货。现在谁都只认硬的,哪个会认你那些软货?现在不同以前,以前的干部想当领导,只要表现积极,把个主要领导巴结好伺候好了就行,现在时代不同,做事的方法和内容也不一样,这叫与时俱进,你必须要有这种准备,而且要快,时间就是效益,时间就是生命,时间也就是你赶着点子上的阶梯。
如果我实在找不到那么多钱的钱话,王季风还有些犹豫地说,表哥你看我能不能找到市里的汪市长出面说说话,给尹书记他们打个招呼?
你傻啊?钱生边说边摇头,这县官不如现管,汪副市长与尹书记隔了几个层次几层皮,尹书记不一定就会买他的帐,因为各个为官之人都有他的路数,有各自不同的背景不同的靠山,你们尹书记和吴成玉我是晓得的,他们都是跟着县委书记胡文品走的,而胡文品的背后却不是汪副市长作靠山,你去找他有可能就是自找没趣,现在赶紧打理尹书记那里才是上策,只要他一句话,比其他任何人都管用。
组织部那边呢,王季风说,我要去打理不?王季风和钱生两兄弟走在街灯下面,踏着自己被灯光投射到路面的影子,一步一前地走着,一问一答地商量着。看那地上的身影,却是一会长一会短,形同牵引着他们徐徐向前的魑魅。
组织部那边给点小恩惠就行了。钱生说,组织部不用你去操心,我来负责给你打理,他们事实上没有决定权,说起来这些事本是他们主管,但科级干部的任命都要拿到县委常委会上研究讨论,只要尹书记坚持提议并给胡文品交个底,我们就不用管球他组织部了,在陵江这块地皮上,谁敢不买老胡的帐,哪不是找死?
对钱生不去找汪副市长的建议,王季风采纳了。陈志的调任荣升,最终并不是汪副市长的功劳,王季风对这点很清楚。当时从南水市回来,陈志就直接找到了胡文品,通过一番运作,陈志很轻松地就异地荣升了。直到离开茶山镇后,陈志还对王季风说过,胡文品够意思够朋友够兄弟。但其中的道道,陈志却从没有给王季风交过底。
陈志调动荣升的功劳是胡文品的,王季风对这点深信不疑。自从他和陈志到市上找过汪副市长后,汪副市长并没有给胡文品打过电话,也没有交待过照顾谁谁的话。总之是胡文品没给陈志提起过汪副市长,陈志也没有对王季风再提过汪副市长,那八万块钱连同汪副市长,就象是夏天打过的一场白雨,早就一溜烟儿蒸发个干干净净。除了毛运生的帐上记录着八万多元的业务支出外,其他的都已烟消云散,变成过往之故了。
王季风打电话到基金会,让毛运生再送五万元现金到县上存入他的专户,说是一些业务上的事情还需要花钱打理。毛运生说上次刚存了三万块钱,你王站长说是去给县上领导和农业局领导提前拜年的,这三万也差不多嘛,再说今年我们基金会的业务费用开支早就超出一大截了,以后的发票如何报销?王季风满以为毛运生会不闻不问及时送钱来,却不曾想毛运生如此绕舌,他对毛运生这番话感到堵气不舒服。但在电话上,王季风又无法对这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小兄弟发火,只说手头紧事情急,反正到年终了,库里有的是钱,你毛老弟只管送来就行,哥儿我相信你不会打我的撇腿。
毛运生从库里提出五万元现金,又随手多拿了五万,准备存到三元基金会去,这是他同三元基金会业务主任冯中文早就讨价还价说好的事,冯中文将利息给到了一分八厘,对单位来讲可是有利可图。
毛运生把五万元存进商业银行专户,和王季风分手后,就自己打的送钱到三元去了。王季风在拿钱时没有忌讳又有些含糊地告诉毛运生,他说事成之后,也少不了你兄弟的好处,啥事都有我王季风挡着,你不用担心发票入不了帐。
基金会的业务发票自从八月份开始,县农业局就已规定必须由区农经站站长审核并加盖审核章后才能入帐报销。王季风对毛运生的担心表示理解,但又说毛运生的担心纯出多余。王季风与区农经站长雍元胜是同一批招进乡镇工作的招聘干部,又同在一个乡镇共事五六年,互相学业务,相互邀约打牌搓麻将,本来就处得相当融洽。后来雍元胜调到区上当了区农经站站长,王季风也当上了茶山镇农经站站长,同志友谊加上上下级关系和兄弟情义,他们这些年来往的就更为密切。逢年过节,生疮害病,或是生日,或是玩乐,平日里王季风也没有对雍元胜少奉献。让雍元胜审核几张超支的业务发票,王季风相信他无论如何都没法驳这个面子。
同样是报名参加竟选副乡镇长的毛运生,不知道王季风不好好准备演讲资料,偏偏天天在城里待着干啥。这些日子,毛运生除了工作之外,就是天天躲在宿舍里翻看研读相关于农村工作的法律法规及各种条例文件。从中央的涉农法规,到省市的涉农政策、细则条文,毛运生在努力补充理论政策知识。成天成月虽然不停地忙着农村工作,但在工作中更多注重实践操作,却没有侧重理论知识的积累。毛运生认为这是自己的薄弱环节,必须抓紧时间进行充电学习,以备演讲之需。毛运生将过去业余时间只专心于读文学书籍、爬格子追逐文学梦的习惯忍痛割舍,他认定得失之理在于先舍而后才有得,必须舍得失去,才能有所获取。《农村政策法规知识汇编》已被毛运生翻卷了毛边,《乡镇干部论坛》也被期期研读。
既然由命题拟稿演讲改为临场抽题演讲,那就需要更多的理论知识功底和工作实践经验,只有做到全面结合才能万无一失。临场发挥演讲的技能,在于头脑的清淅,思路的敏捷,以及字正腔圆饱含激情的口才。毛运生针对这些必不可少的要领闭门静修。学而优则仕,他相信努力是成功的基础,汗水是果实的甘露。在百舸争流千船竞发的时代,毛运生年轻的心脏承载着中流击水的豪情,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他意欲挥洒年轻的纯粹,年轻的血流,激扬豪情,冲刺人生,展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磅礴雄心与壮志。夜夜灯火总是在凌晨时分熄灭,坐禅诵经,只为彻悟彻透的毛运生,把熬夜当成了快乐,把夜读融入了生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