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河将那些堆放在院坝边上的红苕用背兜装起提到窖坑口,蹲下身子传递给站在窖坑里的老伴,直到两背兜红苕放好,他才转过身来对田启云说,要钱没的,要粮你们自己到屋里粮柜头去找。你家儿子媳妇就没给你寄钱回来?田启云说,依法治镇治村活动闹得这么凶,你就没有给他们打过电话叫他们寄钱回来?咋个没打,任长河说,打了也白打,他没钱,我们两个老东西就更没钱。不要狡辩!田启云把手上的公文包使劲往板凳上一搁,起身就进了堂屋,走到半人高的粮柜前,他说你老任没钱我们就担粮了,你别以为这次催粮催款是跟你们说起耍的,你自己来把柜子打开,免得这里头放的有钱啊啥的,到时候没了还说是我们偷了。任长河看到田启云真的走进堂屋站到粮柜前,他心头一阵发麻,怕是这次他们收不到钱自己肯定会有麻烦。以前干部来催粮催款,最多都是耍耍嘴皮,动嘴不动手,看田启云的架式,这回可能真的要动手了。不要忙不要忙,任长河赶忙走进屋里说,田书记不要忙,我自己来打开。粮柜里的粮食是满的,满柜的谷子干燥又干净。田启云说这一大柜谷子起码也有一千多斤,卖了能交两个人的任务。任长河没辙,只得说不要担我的粮,田书记,我给钱还不行吗。任长河的脸上直到此时才堆起笑容,他说我先说清楚,我和老伴同儿子媳妇早就分了家的,分灶吃饭分开挣钱,今天我交钱也只能交我两个人的。田启云和毛运生都听得一愣。田启云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老任头,你不交清五个人的任务,我们马上就组织人来担走你的谷子,你信不信?我信我信,任长河说,田书记,我与儿子媳妇分家都有两三年了,也给他们单独立了户头,这些你都是晓得的,我没有理由帮他们一家三**钱啊。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田启云摔下一句硬话,他说随你的便,老任头,反正今天你不交,明天你就到村上的学习班去好好学习学习,看你选哪头。
先锋村在田启云的主持下,已于两天前建起了“初级对象学习班”。学习班就设在村委会办公室,由林小兵和钱红负责,主要对参学对象讲解农民负担管理条例等法律法规知识。一般都是由林小兵先讲半个小时后,再由钱红逐一点名,让参加学习的初级对象站起来接受询问,并定出交钱的时间金额计划。对那些个别心中有怨气,不愿意老老实实回答问题的对象户,钱红就会让他们站立不准动,直到当天的学习结束。初级学习班是不准参学人员回家吃饭的,早中晚三顿饭都得由其家里人送来。林小兵与钱红二人也轮流值班,每天都要学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准参学对象回家,第二天还得早早回到学习班来。这些来参加学习的人员都是家里的当家人,家里的主心骨。不管年龄大小,身体强弱,只要你是对象户,进了学习班,你就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干部想怎样说你就怎样说,如果谁敢反对,那你就得罚站,还有的被罚款。再不听话的,就送你到镇上的学习班去深造。李永固镇长把村上和镇上的学习班形象比喻为小学和中学。村上的学习班为小学,镇上的学习班为中学,凡是在村上小学都不能读好读毕业的,就到镇上中学来继续学,在中学表现不好的,就只有送到派出所或者拘留所去读大学,进行“高校(墙)深造”。任长河显然知道参加学习班的厉害。他待田启云毛运生一走,就急急忙忙翻出信用社的存折,主动交到社长手里,并一再请社长必须把今年的任务注明已经全部完成了,同时要求给他开了张正式收据,他说以备镇上村上工作组再来人收钱时有个证据。
从正式进入兑现收钱阶段以来,毛运生就特别忙碌。每天白天要到社上去同田启云一起收钱,晚上还得与田云里一道守在村委会办公室收取各个社长交来的钱,然后再把这些钱点清扎好从田云里手里收走,自己再同杨永年一起坐摩的回镇上,交到坐在党政办负责收钱的马青手里。偏偏这个马青是个死脑筋,每次都要将钱按照一元至一百元不同的面额进行统一分类再清点,这就害得毛运生不到晚上十点钟就别想吃成晚饭。毛运生有时累得实在不想动弹,就会往马青的藤椅里一坐,仰着身子养神,看那马青一个人在铺满钞票的办公桌前一张张地清点。今天又收了多少钱?只要一见到毛运生,马青就会首先问这句话,弄得毛运生一见到她就会习惯性地自报钱数,八万,或者有十万。马青到是不急不火,还不时请毛运生帮她点钱数钞,或是帮她认认百元的纸币有没有假钞。负责收钱的人没有谁能避免不收到几张假钞的,马青已收过两张百元假钞了。她告诉毛运生,说是新岸村交来的,这两次都是自己掏腰包赔上的。工龄还不到一年的马青,月工资才三百来元,每次赔款都会弄得眼泪花花乱转。毛运生笑她没出息,天天都要收他个几十万现金,还怕没钱用?光哭有啥用,细心点就是了。
进入第二阶段后,全镇各村的工作组都已全力以赴,你追我赶地催收着任务。那块考核牌上也是一天一串新数据,各村的名次也在递接着变化。一周时间,先锋村已共计收到四十多万现金,都已通过毛运生的手交到了镇上。但在这段高潮过后,毛运生他们都明显感到真正的难度才刚刚到来。越是往后,这工作就越是难做,钱也越来越不好收。
通过兑现催收阶段的高潮期,那些慑于依法治村攻势的群众,只要有钱,只要有办法借到钱的,都已差不多完成了任务,交清了旧欠。剩下的都是些死鱼烂虾了,杨永年在依法治村第二阶段的碰头会上说,工作组的同志都要清醒认识到严峻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对于后面这些至今都没有交钱,或是没有交清旧欠和当年任务的农户,我们必须采取新手段新办法,争取借助这次依法治村的东风,把先锋村的旧账新账统统收清。先锋村的历年旧欠还有三十八万多元没有收起来,加上今年未完成的任务还有十二万元,全村还有五十来万需要催收。先锋村工作组成员都感到这五十万元的下欠款是块难啃的骨头,在这个时候很有必要再开一次群众大会。杨永年让田启云在广播上通知全体村民准时到村小学操场开会。在这次会上,杨永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给那些至今还在观望和等待的群众再一次讲明了收清欠款的意义目的。国家正处于初级建设阶段,我们陵江县也正处于基础设施建设的历史性高潮时期,县城在进行旧城改造,又在进行水利发电站建设,整治以前的烂河滩,几十条乡镇公路也已上马开工,这些事情都是大家的马儿大家骑,大家的事情大家办。但要办成这些事,就离不了钱,没钱怎么搞建设?而这钱又从哪里来?我们县上镇上没有造钱机,没法造钱,这钱就只有从在坐各位的口袋里来。群众大会一结束,田启云又在广播上通知欠款户必须天天到村委会办公室参加学习。镇上这时候已经给田启云下了死命令,叫他必须上报那些难缠户、特殊对象户的花名册。镇上依法治镇领导小组准备动大刑了。区委副书记吴成玉对茶山镇前阶段的治理工作很不满意,他认为是雷声不大雨点更小,还没有真正触及到那些难缠户、刁难户等等刁民的肉体和灵魂,治乱必用刑,否则不足以震慑于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