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书记的车一到,陈志就一步跑到车前打开车门,一边诚慌诚恐地说着欢迎欢迎,一边请尹书记到小会议室稍事休息。几分钟后,毛运生他们和随同赶来的张文虎等人也坐到会议室里,眼见得这场箭拔弩张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党政办主任杨丽,从文件柜里拿出一条玉溪烟,默不作声地给尹书记陈志李永固,以及在座的所有人一人发了一包,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打火机点烟的声音。尹书记坐在那里一言未发,仍在为刚才被围困的事生气。
待杨丽为在座各位沏好茶,拿着会议记录簿在挨着门口的橙子上坐下准备记录,陈志这才首先开口说,今天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停顿一下对那几位告状的群众说,你们不要一哄而上吵吵嚷嚷说得没头没脑,你们派个代表出来逐条逐条地说说你们反映的问题。那好,张文虎不等陈志把话说完就抢着发言,他说我就是先锋村人民的代表,今天当着区委尹书记的面,我就逐条逐条给各位领导说道说道。张文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软面笔记本,那笔记本的边边角角已被翻卷得折皱不堪,就象是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第一条,张文虎煞有介事地说,先锋村支部村委会,在九六年下达粮食任务中,人平比镇上下达的任务多出了十五公斤,此事我们已反映过多次,至今仍没有给群众算清粮食账,也没有作任何答复;第二条,先锋村九六年修建灵云水库配套农渠时,除了灵云水库配套处拨款六万元,其余资金由受益村的群众集资。我们村共计修建一千五百米水渠,挖土方一千六百多方,用石料一千八百方,村上摊派到农民头上的集资款任务是每人四百元,全村计划集资八十多万元,实际收款六十万元,但这条农渠按照正常造价只需四十五万元,请问多收的钱到哪里去了?这笔农渠账一直也没有给群众结算过,全村老百姓都不清楚,必须查证落实,将多收的钱退还给群众。
毛运生还没有如此详细地听说过先锋村的这类历史问题,他感到张文虎说的问题不是随便乱说,也许这里面的问题比他说的还要严重。为了更好地了解先锋村,毛运生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作着记录。
第三条,张文虎还在继续说,先锋村自九六年开始,在下达农税提留款粮食任务时,给镇上报的分土人口只有一千六百五十人,而我们村实际分土人口是一千八百人。请问村上隐瞒的一百五十个分土人口到哪里去了,那一百五十个分土人口的任务年年村上都是收了的,这些钱又到哪里去了?第四条,先锋村的无土人口有一百二十人,但是这些人除了要完成百分之七十的提留款任务外,还要完成同分土人口一样多的粮食任务,请问没有土地的人该不该承担粮食任务?
无土人口?有土人口?驻村工作已有几个月了,毛运生还从没听说过这种分别,就是今年下达任务时,村上也没有给他交待过这些事情。镇上是按分土人口下达和收取任务的,如果张文虎所说是真,那就只能证明先锋村的干部胆子太大了。
第五条,张文虎还在条条有理地陈述,请问区上和镇上的领导,县上下达生猪税任务是不是按照人平一头猪的概算下达的?每头猪所需缴纳的税费是七十五元,但我们村成年劳力只有一千三百多人,还有一百六十多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请问这些小孩该不该承担生猪税任务?第六条、、、、、、、第七条、、、、、、、张文虎一口气说了一个半小时,共计反映问题三十一条之多。
毛运生看到杨丽手忙脚乱地记录,到此已经记满了十来页。张文虎他们显然是经过充分准备,并经过周密调查和商量才来反映问题的,那个写满问题的赃兮兮的笔记本也不知被翻来覆去研究了多少次。到镇上工作以来,毛运生就没有听说过先锋村的这些问题,更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和复杂性,当初镇上安排他到先锋村驻村时还暗自庆幸自己住了个好村,谁知道现在却出现了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如果张文虎他们反映的问题属实,那不但不是个好村,恐怕那个窟窿早就烂到底了,整个村级班了都有可能垮掉。
还有没有其他问题需要反映?陈志点着田立奇和何学壮他们的名,问他们还有没有话说。
我们只是希望区上镇上尽快派出调查组,把我们村上这几年来的账重新查证一下,把我们反映的问题给群众一个满意的交待。这是何学壮在补充说明,实际上也是在向区委和镇党委政府施压。他说我们反映的问题涉及到几十上百万的集体资金,这都是群众的血汗钱,请区委和镇党委政府务必高度重视,及时给我们一个答复,否则,不说我们不答应,恐怕群众更不会答应。
陈志耐着性子听完何学壮不露声色而又步步紧逼的话,又在喉咙里干咳一声嗽,把嗓子清了清,也是把火压了压,然后表态似地说,你们反映的问题我们一定会认真查证落实,请你们回去后不要四处传播,同时给其他那些有意见的群众解释一下,就说我们镇上马上就来着手调查解决。但是有一点,陈志说,我必须提醒各位,千万不要再搞啥子募捐告状活动了,更不要跑到我们镇外去闹事,那种影响太坏,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陈志说完后,又扭头问区委尹书记,尹书记你看还有啥说的没有?
尹书记把手一摆,他说我没啥说的,今天我只带耳朵不带嘴,这些问题先放在那里,怎样调查如何解决,你们镇上研究研究再说。行行行,陈志赶忙说,我们一定照尹书记的指示办。
会议到此,陈志就宣布大家可以散了。等张文虎他们走出会议室后,陈志叫住正准备往外走的秦孟和李荣,对他们吩咐说,你们两人从今天开始,天天二十四小时在镇上坐班值守,晚上要锁好政府大门,任何时候都不准先锋村的群众进大门,以防他们再度闹事。秦孟和李荣点头应诺,转身回治安室去了。
毛运生,陈志又叫住这位在先锋村驻村只有三个月的新同志,他说,你暂时就不去驻先锋村了,那里情况复杂,历史遗留问题多,你才工作不久,很多情况不了解,我们镇上会重新组建一个工作组去驻村。毛运生问,那我在镇上干啥,陈书记?陈志说,你不要着急,我们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岗位。
下村虽然苦点累点,但突然一下停下来,毛运生还是感到了闲时无聊。没有工作可干,有时候总让人感到空虚。
幸好毛运生有读书写作的习惯,不驻村闲下来后,他几乎成天都待在宿舍里不出门。同他一起到茶山镇工作的几位年轻人,有时也会过来窜窜门,大家在一起交谈各自的工作感受。因为都是刚刚接触农村工作,这些年轻人都还处于未尽的兴奋中。他们对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都还有一种新鲜感。
新同志当中,要数张小云最为能说会道,也最机巧灵敏。这个刚刚二十出头还顶着一圈茸毛胡须的小个子,说话总爱发出公鸭一样的笑声。
张小云说起话来大大咧咧,天南海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也从不忌讳。他是学财贸的中专生,在谈天说地中,他的手指不时还爱象拔弄算盘珠子似的在空中乱比乱划。他对新同志中的女同志最为热情,有事没事总爱把一张笑得稀烂的脸往女同志面前凑。
新来的女同志有三位。一位毕业于农大,还有一位是学水电的中专生,这两位都才二十出头,年龄最大的是另一位中专生马青,今年已经快到二十五岁了。
马青被分配在党政办工作,做些扫地擦桌子烧开水接电话的杂务。毕业于农大的陈兰芝分在农技站工作,学水电的郭玲分在行政上干妇联工作。三位女同志中只有陈兰芝专业对口,还算学有所用。
张小云被分在财政所工作,成天拔弄算盘珠子,也算物尽其用。新来的男同志中还有四位,一位是林大毕业的本科生刘丕明,分在林业站工作,但他在大学学的却是应用数学专业,茶山镇的山山岭岭到处都有柏树松树青冈树,以前从没有人进行过精确统计,这下刘丕明应该有事可干了。其他三位不是粮食中专校毕业的,就是建筑中专校毕业的,有两位被分在农经站下属的农村合作基金会工作,有一位叫何炯的被分在行政上做共青团工作。
这些年轻人因为同批分到茶山镇,又是同一天报到上班的,相互之间自然就多了份亲近感,相互之间的谈话交流也就显得无拘无束没有禁忌。一到谈天说地时,张小云就会抓住机会放浪形骸一番。他不是故意在女同志面前大摆特摆荤龙门阵,就是对那位长得还算白净的郭玲大献殷勤,厚脸无耻地公开要与她交个朋友成对夫妻。郭玲到是思维敏捷而性情不卑不亢,她对张小云的挑逗,多是一声笑骂“无耻张小云,厚脸一层层”。
当大家谈到下村的感受时,都流露出欣喜的感叹,对早上一早走在山路上的感觉尤为兴奋。农村的早晨,山乡处处晨雾迷蒙,你只要站在山顶,就能欣赏到那云蒸雾腾的人间仙景。毛运生对这点也是感触颇深,饱尽了眼福。
山乡的晨雾朝霞,在你爬上山顶风光尽涌眼底时,那种雾蒸云梦泽的诗兴即会油然而生。春暧花开,山花烂漫,春草叶绿,秀水泛波,每每在下村的路上走下公路进入山村小径,毛运生都会陶醉在花暧蝶狂泥土飞香的兴奋中。这块土地孕育生命孕育激情,她更能孕育可爱的诗情。毛运生把这种陶醉与感受都点滴不漏地记录在他的《散章乱谈》里。在那葱绿的庄稼地里,在那锦绒般的油菜田里,毛运生又一次次有了久违的诗情勃发,文人情愫愈发不可收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