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玉看着哥哥,禁不住地想笑,但又不好笑出声,凑近哥哥身边说:“哥,等一下永清吧!”
马明金:“他不是当值吗?”
马明玉:“当值也得来呀,爹的生日,他不到场,爹不得生气啊!”
马明金:“没事儿,一会儿我跟爹解释一下……”
郑廷贵又连跑带颠地回来了,不过,身边多了一个人,中等个头,五十左右岁,西服笔挺,身板溜直,要不是鼻子下,有一撮小黑胡子,单从装束和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日本人。
马万川一下愣住了,不但他认识这人,在场的很多人,也都认识此人,叫酒井完造。日本驻吉林领事馆官员,具体什么官职,马万川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但他知道这个酒井在吉林官府和商界,是个十分活跃的人物。而且据郑廷贵讲,他还是郑廷贵的世交,郑廷贵曾多次对他说,这个酒井想与他交朋友,马万川都没理睬,只是在郑廷贵家,与酒井不期而遇见过两次面,相互客套一番,没有过深的交谈和交往。他怎么没也没想到,他的寿诞,郑廷贵竟把酒井给带来,马万川心中大为不悦,不过,他还是有城府的,天大的不高兴,也不好表现出来,不得不站起来,做出欢迎的姿态。
郑廷贵没觉出生分不说,还笑着说:“老哥哥,酒井先生是咱们的老朋友,我就不用介绍了吧?”
马万川脸上强挤出笑容,拱着手:“请坐,请坐!”
酒井完造十分郑重地行了一个注目礼,而后笑容满面地说:“马老先生,*传统,满州习俗,六十岁为大寿,我不代表领事馆,仅以我个人名义,向您表示衷心的祝贺。我知道马老先生是富贵之人,家业殷实,什么都不缺,这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清酒,敬奉于您,略表寸心。”
郑廷贵听了酒井这番话,更加心花怒放了,喜滋滋地说,他事先没告诉马万川,就是想给马万川一个惊喜,照他的话讲,酒井今天的到来,似乎给马万川增福增寿培光彩。
马万川眼中掠过不易觉察的不快。
马明玉与哥哥面面相觑,做为女儿,她了解父亲,最讨厌日本人了,记得父亲不只一次地说过,小日本是属狼的,你稍不小心,它就会在背后咬你一口。她怪公公,不该把酒井带来,搅了父亲的生日,更让她担心的是,怕父亲动了真气,扫了兴头……她想上前,但又不知说什么,急得手心都出了汗。
马明金不愧是军人,脑子反应极快,忙上前欲引酒井到另一边的餐桌坐下,想让酒井远离父亲的视线,权当酒井是一般的客人,也就无所谓了。酒井向马明金笑着点点头,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不想,郑廷贵又横插进来,以主人的口吻对马明金说:
“明金啊,你去招呼别的客人吧,酒井有我和你爹奉陪,你就不用操心了。”
马明玉实在沉不住气,走近郑廷贵的身边,叫声爹,不知郑廷贵没听见,还是不理会,拉住酒井的手,把酒井按坐到主桌的位置上。
这么一弄,着实有点乱,也就趁着这个乱,马万川把郑廷贵拉到一边,怪怨他不该把酒井带来,郑廷贵不以为然地说,酒井是他的朋友,为什么不能来?
“他是你的朋友,可今天我过生日,你把他整来干啥儿呀,你呀,你呀,你让我说你啥儿好呢!”
郑廷贵并不生气,辩解说:“你这话不说远了,咱俩儿谁跟谁呀,我的朋友不就是你的朋友吗?”
如此逻辑,让马万川哭笑不得,说实的,他与郑廷贵确是多年的好友,郑廷贵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他瞟了一眼酒井,刚好酒井正微笑地看着他,两人目光对视,他不想让酒井生疑,那样就太窘迫了,他本是个心胸极宽的人,若酒井不是日本人,他绝不会这样的。想到这儿,他脸上恢复平静,回到主桌,坐在主位上,与酒井相隔数个座位。
郑廷贵的情绪丝毫未受到影响,紧挨着酒井完造坐下,亲热如故。
客人们都翘首以待,有等不及的,早端起了酒杯,楼下就更有些杂乱了,听得出已开始推杯换盏了。
马明金站在主桌边,清了清嗓子,他是寿星老的长子,又是官场上的人,开席前的祝酒词,非他莫属。当他刚欲开口,一个男子急匆匆地进入大厅,不少人与男子相熟,跟男子打招呼或者奉迎那男子,男子却视而不见,直奔马明金走来。
马明玉一脸焦急变成喜色,迎上去,小声嗔责地:“你咋才来呢?”
这人就是郑廷贵的儿子,马明玉的夫婿郑永清,他是吉林督军公署的高级参谋,自然也是一身戎装,略有忧郁的脸膛,戴着一付金丝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但也给人一种深沉和狡猾的感觉。
马明玉见丈夫没有回话,有些诧异,平时丈夫对她极其温和,可今天……当她再一看丈夫平日里常挂着笑容的那张脸,紧绷着,鼻尖还渗出出细密的汗珠,她心中蓦地有一种不详之感。
郑永清走到马明金身边,俯耳说:“大哥,借一步,我有话跟你说。”
马明金没反应过来:“永清,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刚要……”
郑永清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马明金侧过头,惊愕地:“啥儿?你说啥儿?”
郑永清示意马明金不要说话,拉马明金走到一边。
马明玉见父母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丈夫身上,她怕父亲生气,忙上前拉了丈夫一下,小声说:“爹看着你呢……”
郑永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和失礼,转身走到马万川跟前,俯下身,恭敬地:“爹,您老寿诞,小婿来晚了……”
马万川很有老人气度,笑着说:“不晚,不晚。”
郑永清又叫声娘。
明金娘也笑着说:“大伙儿都等着你呢,快坐下吧!”
马明玉想让父母更高兴一些,对丈夫说:“你还没给爹磕头呢!”
郑永清听媳妇这么提示,忙说:“对,对,我这就给爹磕头。”
马万川摆手说:“磕啥儿磕,早晨你来家不都磕了吗,别磕了……”
马明玉笑说:“谁让他来晚了,这是罚他的……”
马明金过来,拉起欲跪的妹夫,不是想给妹夫解围,而是妹夫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他心惊,他急于想知道下文。
郑廷贵开腔了,而且还是沉着脸,拉着长腔:“永清啊,咱们旗人可是最讲究礼数的,今个儿是你岳丈大寿,别说你是公署的参谋,就是朝中大臣,公事再再多,再忙,也不该来晚啊!”
郑永清叫声爹,当看到父亲身边的酒井,他的神情瞬息闪现出复杂的变化,怔然,还是错愕,说不清,反正脸上的肌内不易觉察地抽动几下。父亲这个老朋友,他也是相当的熟悉,平日曾有交谈,可眼下,他却连最起码的礼貌都忘记了,一句话没说。
酒井完造笑容可掬,深不可测的目光,似乎早已看透了郑永清心中的一切。
郑廷贵又翻了眼儿子:“见到酒井先生,也不知问候一声?”
郑永清收回与酒井对视的目光,冷淡地回过身,随马明金来到一边,悄声地说着什么。
周围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马明金和郑永清,尤其马万川,虽不动声色,但他内心有着高度的灵敏,他不用去看儿子和女婿说话的表情,便已猜测出什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