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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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的流水年华,似一只璀璨的碧玉,相击的铿铿锵锵音色,不论节奏曲调是否动听,只问是否够畅快淋漓。一个音响了,另一个音也响了,属于十八岁的快板,单音节太无力,我,小王子,遇见了另一个音符,开始与我在空白的五线谱上蹦蹦跳跳、互相追逐。午夜时分,我时常忆起我与白安的缠绕,是谁先起的头,是我,还是他。

    我从十七楼下到地下室停车场,白安跨坐在一台摩托车上,把我的行李往行李箱塞。帮我戴上安全帽,系上炼带,仔仔细细调整好松紧。

    “坐上来!”

    我看着狭长的黑色摩托车,这……能坐人吗?

    小王子怎能吹风上街,我那细皮嫩肉怎生经得起聒噪的风尘。要出门,也得有黑头车。

    我那尊贵的血统怎能被日晒雨淋所摧残?

    “这个月拿到驾照新买的,你敢挑剔就试试看。”

    挑剔?算了。更让我忧心的是这家伙的技术,会不会在街上狂飙?

    以及,他不懂人的规则,还能懂那交通规则吗?

    他把我拉上车,我问去哪。

    回家,回我家。

    家?他不是没有家吗?

    我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飒飒的风,轰轰的声,眼幕景象霹雳雷霆般扫过,车子的速度很快,飞龙在天也自叹不如,急急追,急急煞,在红绿灯前我对他吼:“喂,你有没有买保险?”

    他转头反问我:“这样你就怕了?”

    “谁说我怕?”我眉宇萌起不服输的线条。

    “抱紧,跟我一起飙。”他抓起我两只手臂环住他的腰。

    “你家在哪?”

    “到了就知道。”

    话未尽,又是猛然冲锋陷阵。斗姓的极致,勇闯天涯的姿态,衣服灌进的风鼓鼓,冬一月的春日交接前,我死紧抱着高大的白安,随着车体左右钻身体也忽东忽西摇摆,谁说我怕,不过是一场竞技场的斗技移到了马路上,就当是骑着蒙古的汗血宝马,遥想自己是那挥军西方的成吉思汗,抑或是那追日的夸父,来吧,管他是谁。

    然而,最后我竟然惨白着一张脸,蹲在路边晕车,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光了。

    白安问要不要送我回家。

    傲姓细胞猛然从休眠中觉醒,启禀王枫主子,上马,您可是那蒙古草原的悍将!

    我颓敝弯身几近于半身不遂的姿势瞬间跃起,傲傲然爬上后座,回他一记:“我还没驯服这匹野马,谁说要回家了!”天晓得,我可是心中暗暗叫苦连天。傲姓细胞你真是够强!

    他在我安全帽上敲上三响巨雷,咧嘴笑。

    “王枫,你有本事,你真是傲得可爱呀。”

    好个肯定句。我王枫冲着这句话更得咬牙一博,在他腰背一推,把他当马夫使唤。

    “白安,你给我冲!”

    后来,他居然和缓下来,鸭子划水般缓缓前行。

    划到了一个渔港才停下。

    他说:“我家到了。”

    他拿着数字照相机,转到录像的按钮上,红灯亮着,他把镜头焦距对上一台挖土机。

    眼前只有一台黄色的挖土机,一个残破只剩半间的红砖屋宇,一堆被敲下来的泥砖,挖土机正在进行拆屋作业,发出嘎嘎声慢慢把屋子铲下来。周围都是被敲下的残缺物,我尚不明了白安所谓的家是啥。

    “干!”

    他抑制着一张脸,脱口而出一个字。

    “你拍什么?”

    我把头探入他的镜头后。

    “干!”

    他一连说了几个同款的字。

    后来,他说,那挖土机拆的正是他家,一间无人住的违建空屋。

    他说这话时没表情。

    我反而同情他的遭遇。

    他认识渔村里的每一个人,向人借了一艘渔船,把我的行李全部带上,答答答,船开了朝着大海出港,走了很远很远。

    很远很远。

    很远很远。

    直到太阳下山的时候他才把马达关掉。

    任船漂泊。

    浩浩渺渺的海,浮浮沉沉的舟,上头载着两只孤影,在十八岁的探索世界里慢慢清晰。兴许是海洋太宽阔,又兴许是同舟共济的携手,相斗的少年,有那么一剎那放下了身段,放下坚持,放下爬上对方的不屈。然后,很多事就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他拿出备好的食粮,我俩就着面包干干地啃,就着水慢慢喝。吃饱喝足了,他说:“枫,今晚我们在船上过夜吧,你怕不怕?”

    我不知哪来的胆。黑夜正式来临前我还不以为意,等到那太阳整个落入海平面下,光渐渐消退之后,才发现,四周已经黑黑一片陷入前所未有的可怕。

    连海鸟都不飞了。

    竖耳一听,只闻海浪拍击冲刷一波又一波的涛声。拍上船身,煞,煞,煞,有一点规律,一点随意,一点阴森。

    他步出船舱,用布把这里清清,那里擦擦,说:“过来这里坐,擦干净了。”

    我与他肩并肩,忽然,他说:“躺下吧,我教你看星星。”

    我躺在渔船甲板上,他指着天空的方位,说,天狼星。指着别处,说,冬季大三角。

    在天空指指点点了好一阵子,他说,他自幼跟随父亲出海捕鱼,在海上就是依靠星象来判断方向。

    他说这话时,沙沙哑哑的。

    他手里还握着摄影机,对着天空照,拍了一分钟之后,他顿时冷了下来。

    脸转过来对着我喷气。

    “王枫,你觉得你是哪一颗星来的?”

    “太阳。”

    我直觉似地回答。

    本少爷出生以来就是众星拱月,天生的贵命,理所当然是太阳。

    “你知道从冥王星上看太阳有多大吗?就像现在满天星斗一样小,可是冥王星居然在距离五十九亿光年的距离外发现了太阳,穷其一生都绕着太阳转。”

    他的双瞳透着光,似乎述说着一个神秘的梦。

    然后,他说,王枫,我们互相绕着对方转吧。

    他说这话时,手臂伸到我脑后,把我的头贴向他胸口。

    何谓黑暗的力量。

    当黑暗的力量袭来时,你会害怕吗?我,王枫,孤单寂寞的小王子,真的怕。

    黑暗底下,任何东西都被无限放大。

    寂寞,无限放大。

    孤单,无限放大。

    我在无远弗界的黑色海洋上,望着星星,感受白安传来身上的体温。

    体温,无限放大。

    我枕着他的前胸,贪恋一股真实的温度。

    白安,这是你的温度吗?

    那一刻,我不曾体会过的感受,那是什么,我伸手把他的衣服抓得紧紧得不愿松开,淌着泪,眼睛汪汪一片,沾湿了他的衣襟。

    他把我抱得更紧,双手把我圈在怀里,嘴唇在我脸上、发上轻轻地、细细碎碎啄着。

    他说,别哭了,有我在。

    我整个人深埋在他怀里,幽幽抽泣。

    我说,没有人肯这样疼我。

    他说,以后就我疼你吧。

    那一晚,我扯着他不放,他吻着我不放,纠缠交合,温柔如水的白安让我陷得更深。

    我让他挺进深处,把他的温度全部纳入怀中,就更不想放手了。

    我不怕痛,他十足的温柔,似天上一轮皎皎明月暖暖,特意放轻的动作,百般呵护,我的双臂把他环得密不透风,没有空隙的重迭。

    “会痛吗?”

    他吻着我的脸,在我身上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

    我说,白安,我不怕痛,我只怕寂寞,把我抱紧一点吧。

    银涛下,斗与傲,两忘烟水里。

    那波光漆墨的天地,两双眸子透着微光,伸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后来,我们缠绵了整晚,直到不自觉睡着了。

    当我苏醒时,他手里拿着摄影机对着天空拍,嘴里喃喃自语。

    看我醒来,就把机器关掉,用千千万万个吻再度把我吞蚀。

    我与他,似乎时间永远不够似地,一秒都不流失,交合,各种姿势的拥抱。

    他只要一离开我身体一寸,我就将他拉回。

    夜幕底下,我们就着对方的呼吸,谁也不放过谁。

    郑愁予写着,我从海上来,带回航海的二十二颗星。

    我在他耳边絮语:我从海上来,带回穷其一生都绕着太阳转的冥王星。

    我只要一颗,一颗就够了。

    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