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脸面(六)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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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蔫儿到底有什么样的恶行令副书记如此震惊呢?除了拉帮结派欺男霸女之外,还有一条在现在看来或许根本算不上事儿而在那时却是极其严重的政治性方向性的错误,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且说老蔫儿从老支书那里抢过印把子之后,难免要细细地端量:就这么一块刻着字的带着尾巴的小圆木块,竟能让全村的人都俯首贴耳,太神奇了。他是个最有孝心的人,得了如此珍贵的东西,自是要先拿给老娘看,自己则在旁边不停地解释着,唯恐老娘有啥不懂的地方。老娘更是庄重,先去洗了手,而后小心翼翼地拿到老蔫儿他爹的灵位前,焚了香,拜了,才敢轻轻地放到手里抚摸,边摸边教训儿子,儿啊,这东西可是公家的,咱拿了也不是咱自个的,还是公家的。既然是公家的,可不能尽想着咱自个,要为公家多想想啊。那一刻,老蔫儿的脸色真的好凝重,他瓮声瓮气却极其认真地应着。老蔫儿虽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却毕竟识不了多少字。因此,他很快便从刚得到时的喜悦中挣了出来,这可是个极其重大的问题,他绝不敢稍有轻忽,他一直在不停地认真思考着:公家是什么?他试图从他收藏的大字报上找出答案,可大字报上讲的尽是些空话,压根儿就没有如他想要的答案。公家不就是大伙儿嘛。一个愣怔间,他突然想通了,如释重负,便央着他娘破例允许他喝了二两烧酒。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娘从不允许他喝酒,或许因为他想通了这个问题才奖励了这么一次。喝便喝吧,但他娘偏不,他一边喝着,她一边张三李四地列举了许多醉酒误事的人和事儿,说他现在是公家的人了,更不敢喝了。――酒这东西真是奇了怪:蜜精甘甜的瓜干儿一旦变成酒,入口竟苦辣辣的直呛得人涕泪俱流,喝多了,会头重脚轻飘悠悠的,让人直想睡觉,睡了觉就不会再想事。他更加不理解了,老支书何以会把喝酒当成一种享受。他显是醉了,倒头就睡。待其醒来,已是他夺得印把子的第十天。那种兴奋真是莫名其妙,想控制都无法,晕乎乎的舒坦直想从身体里奔涌而出。因此,能在第十天上清醒过来,他已经非常钦佩自己的自制力了。他决定带着大家编粪筐子卖,因为他就是凭着这门手艺才吃上了白馍馍。既然掌了这印把子,就该跟大伙同甘苦,大伙儿就是公家,就这么浅显的道理。

    说起这编粪筐子,自又有一段故事。粪筐子是那个年代最常用的劳动工具,易碎,便要常买。他便琢磨,这东西不就是用野棉槐条子编的吗?咱为什么就不能自己编,偏要花钱去买?更何况村子里满地遍野的都是条子,白白割去烧掉,岂不可惜?事情往往看起来简单,做起来便难。他尝试着自己去编,可是拆掉了几十只筐子,试着顺条子的走势再编起来,总算编起来了,却既不美观也不耐用。赶巧听说表姨夫是编筐的高手,便央着他娘带他上门求教。这时的市场管制虽已有所放松,但还没有完全放开。表姨夫曾为此吃过大亏,怕老姐姐这个唯一的儿子也跟自己一样吃亏便不肯教他。确如他娘所说,他真是贼心不死,认准了的理儿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央求不成,他便赖在了表姨夫家里。表姨夫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不仅帮着表姨夫担水劈柴哪样活儿重干哪样,而且嘴里总嘀嘀咕咕地不停地唠叨一些大道理。表姨夫磨不过他,便待他发了吃了亏决不怨他的重誓才终于答应教他。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经表姨夫一指点,他即融汇贯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干就干,他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大伙儿的拥护,但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了――废条子能卖钱便成了宝,大伙儿必都去争割条子。条子明显少了,少了就有人去占,占不着便要大打出手:张三敲掉了李四的牙,刘五的婆娘抓破了王七的脸,此等不文明的事屡见不鲜。这不能说是支书的失职,也委实做够了向了这家后了那家的调解,他便决定把全村的野条子按人口平均分配给各家各户。这一招果然灵验,不仅争斗的事儿不见了,而且有的户因为尝到了甜头便对这些原先不被人看好的条子大加呵护,条子长得又粗又好。即使这样,因为僧多粥少,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大伙儿的吃饭问题。为现实所迫,他便想:条子可以分,难道地就不可以分吗?怎么不可以?只要想到,他立即就做出了决定。实事求是地说,他当时确不懂政策,对大伙儿有利,他就做了,就这么简单。要是拿到后期,即使要了他的命,他也不一定敢做。效果当然同样出奇地好,村里的大部分人当年就吃上了纯粮食。兴奋之余肯定没能意识到危险的到来,老支书只去了一趟公社就给他带来了麻烦:他不仅被免了职,而且是被用手铐铐到公社去的。当时,手铐的威慑力是巨大的,村里人一时间噤若寒蝉,老支书自是轻易地又抢回了印把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