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0年十月四日下午三点,粟裕正在陶勇的指挥所和陶勇、陈丕显、管文蔚等人分析战况,侦察员报告翁达独立第六旅的前锋已抵黄桥以北两三公里处。
翁达独立第六旅在韩德勤的战斗序列中是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之一,全旅三千多人,清一色的“中正式”七九步枪,每个步兵连都有崭新的捷克式机枪九挺,装备漂亮,号称“梅兰芳式”部队,军官大都是军校毕业生,是此战第一个歼灭的对象。黄桥这里三纵和三十三师打得激烈但一纵和二纵一直在原地横港桥和申家庄待命,就是在等这个独立第六旅。
为了进一步判明情况,确实把握最有利的出击时机,粟裕决定到北门亲自了解情况。临行他命令陶勇等人:“你们应以全力阻止敌人对黄桥的突击,尤其要打破敌人黄昏时的第二次总攻,为求先发制人,以一个团左右的兵力先敌出击,击破其黄昏时的总攻。”
随后粟裕离开陶勇的指挥所,带着随身警卫直奔北门。
驻守黄桥北门的只有三纵一个班,但黄桥以北横港桥和申家庄收割了的高梁地里埋伏着叶飞和王必成的三四千人,是三纵的两倍多。粟裕赶到北门,站到城的高处观望,只见北面两三公里远的大路上,有许多群众惊慌地向西南奔跑。粟裕据此判断:翁达独立第六旅的先头部队确已来到。
按战前部署,消灭独立六旅是用“黄鼠狼吃蛇”的办法,多路向其突击,将它斩成几段然后各个包围,力求首先歼其首脑机关。现在独立六旅来了,对于这个首战歼灭对象,选择在什么时候突击最为有利呢?如果突击过早,只打到它的先头部队,而没有打到它的要害,顽军不但可以退缩、避免就歼,而且还会暴露我军的部署和意图;如果打迟了,翁达部势必从北打进黄桥,要知道陶勇全力以付在城东阻击三十三师,在北门只有一个班,肯定守不住;更严重的后果是观战各方就可能争先扑杀过来。
粟裕计算:独立第六旅采用一路行军纵队前进,如果两人之间的距离为一米半,全部三干多人的队形将是长达四五公里的一路长蛇阵。从黄桥到高桥的路程约七公里半,其先头部队抵达黄桥以北两公里半时,后尾必然已过高桥,完全进入我伏击地段,我军此时出击,正好可以将独立第六旅拦腰斩断。
粟裕立即回陶勇的指挥部打电话给在严徐庄司令部的陈毅:“喂喂,陈司令吗?”
“是我。”话筒里隐隐传来回答。
“翁部已靠近黄桥,估计他已全部进入我伏击圈,后卫部队也可能已过高桥,请速命叶飞出击!”
“我马上告诉叶飞。”
粟裕把电话听筒放下。不到片刻,从远处传来猛烈的机枪声,接着就是连珠炮似的手榴弹爆炸声,夹杂着隐隐的喊杀声……。
叶飞第一纵队在高桥、周家庄之线如猛虎下山似地冲向顽军,将其截成数段,顽军遭受突然打击,魂飞魄散,蒙头转向,还未来得及抵抗,便乱哄哄地逃窜。查明该敌确系独立第六旅后,一团长乔信明亲自带领一营寻歼敌独立六旅旅部,旅长翁达兵败绝望自杀身亡,三个小时后,独立第六旅大部已被歼灭,其残余部队退守高桥西南之张家庄、八尺沟一带进行顽抗。
经过四个小时左右的激战,北面的枪声稀少了。这四个小时里,掩体指挥所的电话铃声不断地响着,陈毅,粟裕也不断交换情况。陈毅告诉粟裕:“翁达的一字长蛇阵已被我一线截为数段。一小时左右,翁达的旅部已被消灭。接着,其余部队也先后被解决。”
掩体指挥所内陶勇、陈丕显、管文蔚几个人站在旁边,已经从通话中听出了一些大概,内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粟裕愉快地说:“叶飞这一仗打得很好!这下好了,翁达的独立旅全部解决。叶飞一纵打得及时,打得勇猛。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做了俘虏,翁达也可能捉到了,也可能被打死了。北边的战事已告一段落。”
他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夜里黄桥东面可能会遭到敌人猛攻。我们一定要守住。守不住,就没戏唱了。今晚王必成可能拿下分界,现在王必成二纵正急行军通过李守维部,尚未到达古溪附近地区。我们拖住黄桥之敌,使其不得后撤去对付我二纵的进攻。二纵拿下分界,明天即可向三十三师后方猛攻。那时我们就可前后夹击,吃三十三师。那时,估计李守维率一一七师也可能到达古溪以西之野屋基一线附近,向黄桥进攻。其时李守维听到翁旅及三十三师已被我歼灭就不敢再前进。一个可能是迅速逃跑;另一个可能是固守野屋基,向韩德勤求救。李守维与韩德勤来往商量,至少得半天时间。我军如能在明天下午解决三十三师,则二纵就可不顾一切,迅速把李守维的后路堵住,从背后方向攻击之。我一纵、三纵即从西侧将李守维团团围住,吃掉它”
这时一个通讯员跑到指挥所洞口报告,“东北方向敌人在集中炮火,猛烈攻击,把圩墙打塌了一大段,我军守圩部队百余人大多伤亡。”
粟裕立即命令:“预备队跑步上去,堵住进攻的敌人。“
.翁旅被歼后,战场重点立即转到黄桥城下及其以东地区。第三十三师集中三个团准备向黄桥作第二次猛攻。陶勇按粟裕的指示以一个团兵力先行出击,以攻为守,打破了敌总攻计划。
下午六时,叶飞的第一纵队全部仍然在高桥附近与独立第六旅残部纠缠,而第二纵队进至八字桥后行动不明。黄桥东面之敌第三十三师正在集结,准备于五日拂晓总攻,其第二梯队(估计系第一一七师)已进至西官庄、刘家堡之线,有于次日拂晓配合第三十三师作第三次猛攻黄桥之企图。
当晚粟裕在黄桥镇北米巷一幢较大的房子召集三纵和江南赶来的四团三营的指挥员们开会。以寡击众的三纵将官在会上看到三营的舒雨旺等人十分兴奋。老四团共三个营,一营到皖南去了,二营渡江到天长六合地区,发展成了苏皖支队,也就是现在的三纵主力,剩下三营一直在江南敌后坚持斗争。这个营战斗经验丰富,作风勇猛、顽强,他们为增援黄桥,连夜渡江,跑步赶来。多年不见的老战友,战地相逢,本来就够人高兴的,反击前夕,添了得力的生力军,更使人兴奋。
依据情况,粟裕下达新的作战命令:一、令第三纵队于四日晚十二时,以两个团兵力出击黄桥东面之敌,以打破其拂晓的总攻击,并配合我突击兵团夹击该敌;二、令第一纵队将围困于张家庄之顽独立第六旅残部交由指挥部特务营负责解决,该纵主力立即全部南下,经何家桥、太平桥向刘家堡、野屋基之敌侧后攻击。
粟裕对第三纵队的指挥员说:“你们要很好地做好准备,乘敌人后路混乱时,猛烈出击,协同兄弟部队全部消灭来犯的韩顽主力。”
陶勇站起来宣布:“大出击时三团从东南方,八团从正东方向一起打出去。”
八团是一支比较新的部队,又经过一天的激战,正愁缺少冲击力量。老三营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大出击时放在八团方向,作为一把尖刀,插到敌人里面搅乱敌人阵势。
当下散了会,三团、八团指挥员赶回到阵地连夜做出击的准备工作。十二点,三团和八团按计划出击黄桥东面的三十三师。
十月五日早晨三点,黄桥以东之西官庄附近枪声甚密,估计是第二纵队已经抄袭敌后,但未取得联络。粟裕乃急令第三纵队已出击之两个团迅速猛攻,以打破敌人拂晓攻击。
原来第二纵队已在四日午夜悄然向东南穿过八字桥插至分界,将顽军归路截断。
在第二、三纵队的勇猛攻击下,韩顽拂晓总攻又告失败。但是,由于第一、第二纵队还没有于预定时间到达黄桥东郊,以致不能如期于五日凌晨以前解决黄桥东面之敌。
李守维预感大势不妙,急将第八十九军大部集结在黄桥东北大焦庄、小二房庄、罗家庄、何家塘、何家庄、野屋基、胡家堡一线,企图最后猛扑黄桥或固守待援。
十月五日八点,第二纵队确已由分界进至刘家堡、西官庄一带,其一部已进至大焦庄与第三纵队前哨部队取得联络。第一纵队则已进至八字桥以南地区与敌人对峙。新四军完全形成对敌包围态势。
此时得到情报,韩军增援部队约八个团已进至黄桥东北不远的地方。粟裕原本打算在十月五日黄昏发起总攻。现在情况发生变化,估计顽军增援部队虽没有八个团,但二三个团或有可能,为在其增援部队到达之前,先解决当面之敌,决心尽量提前实行总攻。
这时需要第二纵队派兵一部向分界方向阻止敌增援部队,主力迅速向西攻击。但第二纵队直接联系不上,派人去也太迟。
情急智生,粟裕命令陶勇的三纵以小部队向黄桥以东之敌佯攻,引起敌人回击,形成密集枪声。战场上,枪声就是命令,听到枪声猛烈,叶飞当即令第一纵队迅速南下,王必成则令第二纵队迅速西进,两个纵队如虎一般直扑进攻黄桥的顽军。
粟裕得到第二纵队插到如黄公路分界一带,切断了顽军归路的情报时,幽默地对陶勇说:“我们今晚就要消灭韩的嫡系八十九军军部和一一七师。你们纵队趁顽军混乱时,从黄桥东门及其两侧地区全线出击,配合第二纵队聚歼第三十三师,狠狠地打,这样韩德勤就输得连裤子也要送进典当铺子喽!”
五日十一点半,陶勇从守备部队中抽出力量,把包括炊事员在内的所有人员都组织起来,从黄桥的东门及其两侧地区打了出去,第三纵队三团团长黄才胜、政委吴载文指挥所部歼敌一个整营,活捉三十三师师长孙启人。晚上九点,在第二、第三纵队东西突击下三十三师大部被消灭,少数残部向东北突围退至野屋基、何家塘之线,与其军部及第一一七师靠拢,企图待援或于黄昏后突围。
顽第三十三师昨天还在猛攻黄桥,气焰不可一世,今天却已是士无斗志、溃不成军,最终大部被歼。师长孙启人被活捉后说:“不瞒长官,我看过《霸王别姬》的戏,有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我今天尝到的滋味,比那还要严重得多!”
根据战局的进展,陈毅回到黄桥镇上。陈毅这几天在严徐庄够紧张的,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有几夜连眼睛都未合过。当下粟裕、钟期光及几位党政负责同志简单地向他汇报了各自分管工作后,又一同研究了追歼顽敌的计划和部署。
此时,前线送来叶飞纵队的报告,说顽八十九军军部在野屋基被我包围,乔信明和廖国政团发起攻击,李守维军部已被彻底歼灭,本人仓皇逃窜。因为他躯体肥重,又背载大量银元,在乘马过八尺沟时,马因不胜负担,遂连人带马沉没于沟中。听到了这个消息,指挥部里顿时一片欢腾。
此时敌人大部主力已被解决,整个战斗可说已初步结束。因此,粟裕立即下达如下追击命令:
“第一纵队由现地(野屋基)经八字桥、古溪,向营溪、孙家庄,经胡家集渡运盐河,由海安以西向海安进击。第二纵队由现地(何家塘)经太平桥、古溪以南芦家桥、小塔头桥、花园桥、祖师庙,由海安以南向海安进击。第三纵队由现地(大焦庄)经分界、搬经、加力、花园桥以东,由柴湾镇以北渡运盐河,经立发桥绕攻海安东北,截断海安顽军向东台之退路。各部应不顾疲劳,不惜一切牺牲,不重缴获,而在于乘胜追击以占领海安。”
接到命令后,叶飞、王必成、陶勇率各部主力争先前进,逢水过水,见桥夺桥,边打边追。
粟裕惯于冲锋在前,他离开指挥部,和追击部队一起打向海安。这时他已六、七天没有很好睡过觉,疲劳极了,加上胜利在望,粟裕心情开始轻松,在跟随追击部队前进的途中,禁不住白天打瞌睡,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粟司令!”随着警卫员的一声惊呼,现场一片忙乱。
粟裕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笑了笑,说“没事”。向前看时,海安在望,当下又骑上马,驰向海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