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吃了些东西,他对下人吩咐道:“去西园请李先生过来一叙。”卢显到了书房不久,李违便走了进来,道:“早知今日致远兄不会那么早回来。”
卢显摇头笑道:“琐事繁多,文奴,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李违点头道:“丞相大人这种时候还在记挂着官场倾轧,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
卢显道:“这老家伙一肚子鬼心思全放在朝堂上了,若是他能多花些心思在外,这些年来我大齐对外用兵也不至于打成这般狼狈田地,不过今日皇帝震怒,他原想要借机在朝中清除异己的想法没能得逞,倒是让我得了这柄尚方宝剑,怕是此刻朱老贼的肚皮都已经气破了,呵呵。”
李违却没有笑,他正色道:“致远兄,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这番李氏作乱万万不可小视,他们起事的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年前大齐在东北新败,元气未复,现在的国库应付北方都显得捉襟见肘,而且我们重兵还都布防在契丹那边,不能轻举妄动。李党之乱若能迅速平定还好,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等到契丹人闻到了鲜肉味道,大齐恐怕就会有亡国之豫了……所以,这番出征,致远兄万万不可拖丞相的后腿,相反,还要大力支持才是。”
卢显点头道:“文奴与我心中所想一致,所谓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文奴放心,这道理我还是省得的。依你看,这番用兵,我们胜算几何?”
李违虽然修的是朝堂心术,但对于兵事也有涉猎,尤其这些年卢显扶持自己在军中的势力,他对于十二卫的兵力分布了然于胸,他想了想,便道:“此番丞相能够紧急调动的兵马并不多,如今镇守东北平州的总共有五卫兵马,但左右领军卫这些年早已被打残,消耗得没剩几个人了,名存实亡,只剩左右卫加上右武卫这三路人马绝不能动,与渤海这连年交战,敌我领地犬齿交错,随便退兵后果难以预料。而左右骁卫和左右威卫驻守北方一线,震慑契丹,更是不可轻动,细数下来,没有戍边任务的就只有左武卫和左右金吾卫了。”
卢显对于这些也清楚,他思忖着道:“朱温用兵最爱墨守陈规,求稳第一,不到万不得已,我想他是不会轻易把边防大军调回来的,看来征讨李党应该是从这三路人马当中选择了。”
李违道:“李党号称甲兵十万,必有夸大之处,而且其胁裹州兵,军心战力如何还未可知,而我们这三卫人马这几年未经战事,每一卫都完整保持了四万兵马的建制,在我看来,以正规府兵击之,发兵两卫应该就会在军力上面占到优势。”
卢显思量了一会儿,道:“如今番守京师的是左武卫,若是朱温没有老糊涂的话,我想他应当遣出左右金吾卫出征罢。”
李违摇了摇头,笑道:“这倒未必,莫忘了,现在的右金吾卫的大将军可是致远兄的心腹啊,丞相大人未必会想要让这支人马出征。”
卢显哑然失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位丞相大人对我是处处提防了,恐怕就是我说国难当前、大局为重的话,以他的多疑也是不会相信的了,也罢也罢,我也不想跟他争这军功,随他安排罢,只望他能打赢这场仗,否则若是让李氏收回了这天下,那我还和朱温争个什么劲?”
相府里同样是一片灯火通明,除了朱温和朱成用父子,兵部尚书朱廷玉、左侍郎扬威、右侍郎赵国栋等一干人都奉命前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秦子仪默默的坐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计议。
正如卢显和李违猜测的一样,朱温和一干心腹商量的结果也是只能从左武卫和左右金吾卫当中做选择。
“就派出左金吾卫应该就够了吧?”说话的是左侍郎杨威,他的妹子嫁给了朱成用为妻,正是凭借这一裙带关系他才爬上了兵部的高位,不过他本身却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兵部尚书朱廷玉是朱温的族弟,在朝堂之上帮助朱温打压政敌倒是一把好手,要他在出兵一事上提出什么好建议那就难为了他,他也知自己的斤两,所以这种时候能不开口就绝对不会开口。
“只靠左金吾卫的四万人马恐怕还不够,”右侍郎赵国栋摇头道,兵部这些人当中就数他还有几分见地,“番守京师留下左武卫就足够了,属下建议派出另外两卫一同出征,丞相大人再发公文征调淮北、荆襄一带的州兵,三面围之,将李党逼到东南一隅,然后一举歼之!”
朱温缓缓的点了点头,用兵不是他所长,赵国栋这提议在他听来觉得颇有可行之处。
“不妥,”一直没说话的朱廷玉终于开口了,“右金吾卫都是卢显的人,要是被他们得了势,凭借这军功,恐怕兵部都要被他们挤进来了。”朱廷玉最擅长的就是权力斗争,尤其兵部这一亩三分地他向来视若自家庭院,万万容不得卢显这生平大敌染指。
朱温闻言也犹豫起来,他想了想,把头转向秦子仪,道:“子仪,你以为如何?”
秦子仪向来谨慎,朱温的这些亲信虽然是一个比一个白痴,说出的话也是可笑之至,但他不得询问绝不开口,以免给他人心中留下芥蒂。听到朱温发问,他胸中早有成见,道:“若大人问我的意见的话,我还是觉得派出左右金吾卫出征的好。”
朱廷玉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就被朱温制止,朱温虽然刚愎自用,但却十分倚重秦子仪,也知他向来言不虚发,于是问道:“卢显与我向来不合,若是左右金吾卫不能齐心出战,岂不是会坏了大事?”
秦子仪兵法谋略、权术人心无一不通,他侃侃道:“丞相大人所虑甚是,不过在我看来,若论战力,却是右金吾卫比左武卫要强得多了,相信丞相大人也知道,左武卫如今番守京师,这长安城里多少权贵争相将自家子侄送到其中任职,左武卫里从七品旅帅到四品折冲都尉,大多数的位置都被这些公子哥占据着,这些人大多只是进去混一番履历,哪有什么上阵杀敌的真本事,这样一支队伍,其战力几何,不得而知。”
朱温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他也知秦子仪说的是实情,京中权贵,但凡想要在军中发展的,走禁军一路是通不过林言那一关的,所以大多都是拜到朱温门下,朱温对于贿赂向来都是来者不拒,所以这左武卫的中下层军官是个什么素质情况他当然是一清二楚了。
秦子仪见朱温没有异议,又道:“至于卢尚书那边,既然左右金吾卫一同出征,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想他们也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不顾大局,坏丞相的事的。”
朱廷玉轻轻哼了一声,秦子仪这话让他听着觉得十分刺耳,怎么都感觉他是在说自己就是那个不顾大局之人了。
朱温思忖片刻,沉声道:“那子仪以为,何人可挂帅印?”
“镇守雁门关的徐真老将军用兵稳健,可堪重用!”
第二日朝会之上,当卢显听到朱温奏请皇帝拜徐真为帅,领左右金吾卫南征时,不禁有些小小的意外,徐真乃是当年跟随太祖打天下的元老武将,如今已经年过五旬,他并非朱温一系的人,也不曾亲近卢显,是这满朝文武当中难得的中立派,他功勋累累,官至左骁卫大将军,在军中德望颇高,就连朱温也不能轻易动他分毫。徐真戎马一生,善用方正之兵,能够得这员老将出马,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光如此,连右金吾卫也得以一同出征,朱温这般公正无私的安排倒是实在少见。
退了朝,卢显破天荒的笑着招呼起朱温来,道:“有丞相如此安排,实在是国之幸事,相信左右金吾卫此番一定能和睦相处,共建大功,下官也会让盯紧户部,让他们在钱财上面尽量给南征大军方便。”
见卢显有投桃报李之意,主动示好,朱温也没有紧绷着脸,他也与卢显笑谈了几句,外敌当前,朝堂之上总算出现了多年来少有的和睦场景。
出了丹凤门,卢显来到尚书衙门,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只见大统领林言正负手站在他的办公房间里,卢显微微一愣,就笑着迎了上去道:“统领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转转?”
林言冷凝的脸上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过了,他不喜欢卖关子,开口就道:“我是有事想要求卢大人帮忙。”
卢显一面猜测着对方的来意,一面小心翼翼的道:“不敢当,统领大人不妨说来听听,只要能帮得上,卢显绝不推辞。”
林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此番大军南征,我想让犬子也出去见见世面,听说右金吾卫的范原大将军是卢大人的同乡知交,所以想看看卢大人这边能不能帮犬子推荐一二,让犬子在范大将军帐下听候差遣。”
“这……”卢显有点犹豫,暗道这林言莫非是想给自己儿子捞些战功不成?只不过这次南征并非胜券在握,这兵危战凶的,要是林大公子有个什么闪失,那自己岂不是有照顾不周之嫌?不过林言这些年还没听说求过什么人,卢显虽然心里不情愿,却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他想了想道:“既然统领大人开口,卢显自当尽力而为,不知让令公子先屈居折冲都尉一职,你看可好?”
十二卫府兵编制大同小异,每一卫都有四十到六十府兵,每府千人,设折冲都尉一,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以卢显对右金吾卫的控制,安排个折冲都尉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要知会范原一声,想必还不至于让这位林公子遇到什么危险。
谁知林言听了这话却缓缓的摇了摇头,卢显眉头一皱,要是折冲都尉还不能令他满意的话,再往上就只有范原的大将军和下面左右两个将军的位置了,难不成林言竟然想一开口就从自己这里要个将军位置去?却听到林言道:“卢大人说笑了,犬子从未经历过战阵,寸功未立,我也是带兵的,深知军中最重实力,怎能让他一个愣头青一去就高居折冲都尉这样重要的位置,好在他还有些武艺,也学过骑射,我想给他个队正做做应该还是能够胜任的。”
卢显听了想笑,按大齐军制,每千人府兵分五团,设校尉各一,每团分二旅,设旅帅各一,而每旅分二队,设队正各一,这队正实在已经是军伍之中最低一等的军官了,但看着林言那张认真的脸卢显又觉得笑不出来,他半晌才苦着脸道:“统领大人公正无私,在下佩服,只不过所谓举贤不避亲,令公子家学渊源,若是去做个小小的队正岂不是太屈才了么,不若先从校尉做起,如何?”
林言这才同意了,不过却让卢显平白多了份心事,这位林公子官越小,要保护的难度可就越大了,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叫范原把这位公子哥给保护好了,不然得罪了林言大统领可是一件要命的事。
六日后,徐真老将军从雁门关日夜兼程赶回长安,齐皇黄乾亲自登坛拜帅,发八万精兵,征讨李氏乱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