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交通不便,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看一看这京城的繁华也是好的。余青也不急着去河南,决定游玩数日再动身。
住进了客栈,余青深知财不露白的道理,将包袱收好,身上只带了几十个通宝便出了门,向店伙一打听,知道这长安城里最热闹的当属东西两市了,东市靠近三大皇宫,周遭尽是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堪称这时代的富人区,所以东市也主要是这些贵人们光顾的地方,卖的多是金玉珠宝等奢侈品,价钱昂贵。而相比之下,西市就显得亲民得多了,商贾云集,邸店林立,各种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在百姓口中有“金市”一说。
余青当然不是什么贵人,所以要看热闹自然也就望西市而去。没过多久,他便到了西市的地界,远远看去,这西市如同一座内城一般,同样设立了围墙和城门,余青所看到的这一面就是双门并立,进出的人络绎不绝,余青随着人流走了进去,一进门,耳目皆是一亮,如同进入了一个别样天地,他这才领会到这时代的花花世界是何模样。
街道平整宽阔,左右足有数丈,车驾健马缓行其中也丝毫不嫌拥挤,两侧店铺鳞比接次,街头更有无数行贩走夫叫卖,余青粗略望去,果真是物品齐全,涉及吃穿用度几乎是无一不包,无一不丰。南腔北调在这里几乎都能听得到,甚至还有胡人的怪异语音夹杂其中,让余青开了一回眼界。
余青信步走来,随手买几样稀罕的小礼物,想着到时送给韩四和五娘他们,眼看日头已西,余青感觉肚子有些饿了,便打算找家饭店吃饭。这时,迎面走来四名骑士,都身穿大齐卫所军装,余青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因为他看到一个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正是当时在沈家庄上亲手杀死沈伯兴的那个黑衣汉子。
史明一脸的春风得意,与随行的几个同僚有说有笑,走到这边,看到旁边酒肆招牌,便对身边几个人道:“这家胡肆眼生得紧,出征之前都没见过,不如今日就在这里吃酒吧。”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于是都下了马,自有店伙帮忙照看马匹,几人都走进酒肆寻了个座头坐下来。
余青只觉得一腔热血直冲脑袋,他立了片刻,虽然明知自己此时身处异地又是独自一人,不该招惹是非,却还是忍不住鬼使神差的跟着走了进去。
这家胡肆店主却是个汉人,他看到一个小孩独自进酒肆感觉有些怪异,不过打量了他一番,看他穿戴整齐,不像是骗吃骗喝之徒,也就没有管太多。
余青刚刚坐下,一股淡淡香味就由远而近的飘了过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明眸皓齿的胡姬过来招呼他,那胡姬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大约身上有一半汉人血统,所以看起来只是五官深邃了些,不过这样一来,却让她身上既有胡人的风情大方,又有汉女的柔媚内敛,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余青此刻无心赏美,他随意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一壶葡萄酒,那胡姬见他一个小孩点菜却十分老练,觉得有趣,便展齿笑了起来,这一笑端的是明艳夺目,就连余青都看得一呆,胡姬见惯了男人在她面前这副嘴脸,见他一个小孩也是一般,不禁瞪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小小年纪也一肚子坏心思。
那头史明四人早就见到这个美人儿,见她半天没有过去招呼,不耐的拍着桌子嚷了起来:“那边的小娘子,没见到哥哥们等了好久了么,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磨蹭什么,赶快过来,让你见识一下咱大齐的英雄男儿。”
店主一看是几个兵痞子,连忙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上去亲自招呼道:“各位军爷稍待,小店刚开张,还没来得及招纳人手,就小女一个人在忙,我马上就让她来招呼几位。”
几个兵痞子一听,才知这胡姬不是侍女,却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心下大为失望,既然是在这西市开店,想必这老头也是有头有面的人,而他们几个小军官的能耐还没有大到可以在京城里横行无忌的地步,也只好息了那龌龊心思。不过那胡姬过去招呼时他们却难免还是要讨一番口舌便宜,那胡姬心里不喜,记了酒菜就转身走了。
都是些现成之物,酒菜很快上来了,余青心不在焉的吃喝着,就连嘴里是什么味道都不清楚,耳朵只注意着隔壁那些人的动静。
一个小军官举酒向史明敬道:“史将军,以后说不得就要靠你提携兄弟几个了。”
史明连连摆手道:“不好乱叫什么将军啊,这朝廷的公文还没有下呢。”
那小军官笑道:“那还能跑得了?听说是朱将军亲口允诺的,他这金口一开,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史将军就不要客气了,嘿,右金吾卫的偏将军,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位置啊。”
史明也是一脸的得意,假意客气了几句,就与他干了杯中酒。
几杯下肚,座上的人话头都起来了,另一个道:“史将军,你这次算算起码连升了三级,这得立下多大的功劳才能换来啊。”
史明嘿嘿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征讨贼寇时,多杀了几个贼人而已。”
余青听他在那里信口雌黄,气得浑身发抖,这狗贼哪有半点为国杀敌的功劳,他手上唯一沾上的鲜血就是沈家庄的那三百条人命!
“你没事吧?”正好那酒肆胡姬走过,看到余青脸色发青,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
“啊?”余青猛然才回过神来,他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
这时酒肆门口光线一暗,又走进两个人来,却是一对卖唱的父女。见里面有人吃酒,便挨个问到是否需要唱个曲子,不过基本上无人理睬,一直问到余青时,余青抬头看去,只见那老父满面皱纹,脸上尽是愁苦之色,而那小姑娘则是瘦小的个头,豆芽菜似的,模样还算周正,只是衣衫单薄,在这初冬的天气里瑟瑟发抖,让人心生怜意,余青看着老头憨厚愁苦的脸,突然想起了老爹,他心里一痛,将身上的通宝都摸了出来,只留下酒资,其余都尽数递给那老者。
这一把大钱足有四十个,那老头和小姑娘有点呆了,都不敢接,倒是那胡姬走了过来,笑道:“人家赏了钱,还不赶快接了,要是过意不去,给他唱两个好听的曲子也就是了。”
余青摆摆手道:“我也不听什么曲子了,你们赶紧去买两件厚实的衣衫穿吧,别冻坏了小姑娘。”
那胡姬噗哧一笑,道:“听你这老气横秋的口气,还以为你多大呢。”
那老头这才千恩万谢的接过了钱,又要让女儿给余青磕头,余青骇了一跳,连忙避开,手足无措的道:“你们不要这样,赶紧走吧。”
这时,史明那一桌却叫唤了起来,“喂,那边唱曲子的,来来来!”
父女俩原本有了这一月的生计着落,正要离去,听到有客人叫,看起来还是军官,他们当然不敢得罪,又向余青道了谢,便移步过去。
“会唱什么曲子啊,”史明一双醉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那女孩,笑着问道。
“柳……柳大学士的词。”那女孩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柳大学士乃是当朝名动天下的大才子,他的诗词广为街头坊间传唱,这些卖唱自然要会才行。
“哦,那老酸儒的词听着没啥味道,会不会唱小雅姐儿的相思曲啊?”史明嘿嘿笑着,眼神十分不堪。
女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小雅姐儿是长安的名妓,她也有过耳闻,但哪里会唱这些淫词秽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看向老父,眼睛里尽是害怕。
老头儿对史明的调戏也不敢生气,赔着笑道:“这位军爷见谅,我们父女俩孤陋寡闻,实在不会唱您喜欢的,我们会的曲儿怕是您也瞧不上,就不敢耽搁您的时间了。”说着就想拉了女儿走。
“大胆!”史明没有说话,他旁边一个小军官却拉长了脸,“史将军面前有你自己作主的吗?叫你唱你就唱,再敢唧唧歪歪的小心拉你去见官,判你一个藐视上官!”
老头儿一听是个什么将军,也吓得呆了,他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啊,一急之下只好跪了下去,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
史明却没有恼色,笑眯眯的制止了同伴的恐吓,道:“不要小题大做,算了算了,我是个讲道理的,不如……这位小娘子亲我一下,这件事也就算了,怎么样?”
旁边三人都猥琐的笑了起来,起哄道:“好,还是将军心胸宽广,那小娘子,还不赶快谢过将军的垂青?”
酒肆的胡姬听了这些人的下流言语,早就气得不行,她正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臂,回头一看,却是他父亲,只见父亲皱着眉摇了摇头,她不禁也犹豫起来,他们不过是小商人,要是惹了这些兵痞子,怕是后患无穷。
卖唱的小姑娘已经差点哭出来了,心里万分委屈,可怜巴巴的看着老父,却见老父叹了口气,却转过头去,似乎已经默许了,大概只想早些脱身吧。
“狗操的,你们也就会欺负老百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本事!”蓦然听到一声怒吼,把史明几人惊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那个独自一人的小男孩,拍案而起,怒视着他们,眼中满是熊熊燃烧的火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