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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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顾母亲的苦劝,素心登上了开往宜昌的火车。只要到了宜昌,离枣阳就不远了,自看到那张报纸起,“第5战区59军贴身卫队悉数遇难”这几个字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张将军殉国,那么加入贴身卫队的文轩……她仿佛看到了文轩直僵僵地躺在枣阳的阵地上,浑身是血。

    “不,不会的,绝不可能的。”

    素心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手脚冰凉,绝望和恐惧开始一点点扩散,逐渐而缓慢地啃噬她的内心,她只觉得灵魂和躯体已经分开了。火车一路颠簸着,素心脑子里一片空白,文轩说过的话,他的微笑……一幕幕的在脑中重演,她只知道,一定要见到他,无论他是生是死。

    到了宜昌,一个打击就来了。原来通往枣阳的线路已经断了,先期撤退的第38师正在

    拆除通往枣阳的铁轨,以期阻止日寇入侵宜昌,想从这里坐火车到达枣阳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整个宜昌城弥漫着紧张和恐慌的气氛,素心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伤兵,医院里、旅店里、甚至月台上都躺满了刚从前线送来的伤员,也有的是刚撤退下来的,轻伤的搀扶着重伤的,身上的伤口大多来不及包扎,鲜血淋漓地一路滴来,他们的脸上涂满了火药、灰尘和汗水,虽然是撤退,但步伐并不凌乱,斗志也没有消沉。五月中旬的天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热,成群结队的苍蝇围绕着他们,战争狰狞的面目第一次活生生的出现在素心的面前。

    素心走进了临时的战地医院,她刚打听第五战区59军的伤兵都在这里,医院里躺满了伤兵,呻吟声、诅咒日本人的声音和血腥、汗臭味混杂在一起,所有人都在忙碌的工作着,医生和护士忙着给伤员做手术和包扎伤口。于是她接触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了。

    “忍一下,长官,一会儿就好了。”

    医生一边安慰那个伤员,一边把两颗子弹从他手臂和肩膀上取了出来,由于麻药的紧缺,这种小手术是在无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的,那个伤员强忍着疼痛,冷汗从额上冒了出来,“护士,来包扎伤口。”可是没有人应他,因为伤员实在太多,护士根本忙不过来。

    “我来吧,我学过护理知识。”

    素心走到医生面前。“好吧。”医生把绷带交到她手上,立刻投入了下一个手术了。

    “你好,很疼吗?”素心一边帮他包扎,一边轻声问。翰明睁开眼睛,看到素心,脸上立刻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但还是给了她一个勉强的微笑。

    “沈素心?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我没事,谢谢。”

    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沉默。终于,素心抬起了头,惨白的脸上现出承受的决心。

    “告诉我吧,他在哪儿,他死了吗?”

    翰明的脸上现出了悲愤的神情,强忍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该死的日本人,本来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没想到鬼子会那么多,我们中了埋伏,我和文轩是同时撤回来的。可是他听到张将军殉国的消息,就什么也不顾了,带了100多名弟兄拼死也要去抢回将军的遗体,他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将军的遗体落在日本人手上,我们就此失去了联系。素心,对不起,我很难过。”从翰明的口中,整个枣宜大战仿佛呈现在素心的眼前……

    5月初,日军调集30万大军,分3路向枣阳、襄阳、宜昌进犯。左路攻桐柏山、唐河;中路南下襄阳;右路由钟祥进犯枣阳,妄图以中路吸引第五战区主力部队,左右翼包抄,将我军歼于枣阳附近。其时,国军第五战区有6个集团军,共21个军,56个师,张自忠率第三十三集团军第59军在襄河以西布防。随着枣襄公路的被切断,史上著名的“枣宜大战”爆发了。

    日军攻占随阳店、吴家店之后,冲入枣阳,由于173师拼死抵抗,主力部队才安全地撤出了日军大包围圈转入外圈,但173师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几乎全军覆没。

    襄河西岸,深夜,张自忠将军的帐内灯火通明,紧急军事会议正在召开。文轩焦急地站在帐外,由于作战英勇,刚升任为张将军的贴身卫队长,但还没有资格参加高级会议。一个时辰后,参加会议的将领陆续地走了出来,参谋长和副官愁眉紧锁,副司令官冯治安在和张自忠激烈辩论无果后,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文轩立刻迎了上去,“冯副司令,将军有最

    新指示了吗?”冯治安点了点头,满脸的焦虑。

    “张将军已经决定今晚亲自率军渡过襄河东岸,与日本人决一死战,不能让173师的弟兄白白地牺牲。我刚才竭力劝阻他留下,让我来完成这个任务,张参谋长和马副官也都再三苦劝,但将军主意已决,你是他的卫队长,再去努力一下吧,我们33集团军不能没有他,不能让将军去冒这个险。”

    文轩走进了大帐,张自忠正在地图上用红笔勾出作战路线,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将军,我要打扰您一下,您是集团军总帅,渡过襄河实在太危险,军队和国家都需要您,请将军留下指挥,派我们跟随冯副司令渡河歼敌。”

    张自忠看着这个英姿勃发,屡建奇功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日寇来势汹汹,保家卫国是我等的责任,我已经决定了,今晚往襄河东岸进发,过河与敌一拼。”

    “可是……”没等文轩说下去,张将军挥了挥手,“到河东后,如能与38师,179师取得联系,即可将北进之日寇堵截。”

    文轩不再劝阻了,他看到了将军眼中抗日的决心,一种振奋人心的精神,那就是中华民族不屈不饶,誓死抗敌的精神。文轩战直了身体,行了个军礼,“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张自忠拍了拍文轩的肩膀,“国家已经到了如此危难的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他办法。我已抱着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昭告各部队将领,全力抗敌,北进之后,与敌死拼,只要我们每个军人抱着这样的信念,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当夜,33集团军59军2000多官兵在张自忠的率领下,渡过了襄河,刚抵达东岸,就和日军第13师展开了肉搏战,在张自忠的“拼死杀敌”、“报祖国于万一”的号召下,59军个个奋力拚杀,经过彻夜激战,日军第13师被拦腰斩断,59军随即与第31集团军会合,收复了枣阳,此役毙伤敌2.5万人以上,缴获炮60余门,马2000多匹,战车70余辆,汽车400余辆,其他战利品不计其数,日军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夜晚,枣阳阵地,由于连夜鏖战,大部份的士兵都已躺在毡条上酣然入睡,文轩坐在篝火旁,专注地写信。翰明走了过来,紧挨着他坐下,“睡不着吗?又给素心写信吗?”

    “是的,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我要把这次的大捷告诉她和父母亲,让他们分享我们胜利的喜悦。”

    翰明点了点头,“真羡慕你啊,可以给家人写信,我想写都不知道写给谁,我舅父舅母不识字的。”说完叹了口气。

    “那你写给我吧,至少我马上就可以给你回信。”

    翰明锤了他一拳,“可恶,又捉弄我,谁高兴写给你啊,你又不是漂亮的女孩子。”文轩收起信纸,仰望着蔚蓝的星空,

    “真希望这场战争早点结束,免得更多的生灵涂炭,只是日寇是如此凶残,又源源不绝,我们已经损失了很多兄弟了。但自古以来侵略者都不会有好下场,必将自食恶果。”

    “是啊,张将军不是已经把他们打得抱头鼠窜了吗,胜利很快就将到来。”

    然而一阵紧急的军号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所有睡着的士兵被日军的轰炸声惊醒,文轩和翰明一跃而起,抓起了手边的机关枪。原来大股日军又折返了,10000多人分南北两路,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向59军发动了猛攻,而59军只有区区2000多人,大家边战边退,被迫退入了南瓜店十里长山。至凌晨时分,日军共发动了9次进攻,59军伤亡惨重。看着周围的弟兄一个个倒下,文轩的眼睛红了,心中的怒火在燃烧,他从来没有杀过那么多人,每一排机枪扫射后,大片的日寇倒下,他的手臂挂了彩,机枪也已经打得发烫,但是他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只知道一定要把日寇阻在南瓜店,因为这里离张将军的营地只有五里路了……

    5月16日,自晨至午,张自忠一直疾呼督战,文轩率领的卫队也基本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大家经过十多天的苦战,都已憔悴地不成人形,每个人脸上都变得跟焦炭似的,涂满了火药、汗水和鲜血,军服也已经褴褛不堪,阵亡的士兵只能就地掩埋,但在张自忠的号召下,士气始终不曾低落。午时,59军只剩下数百人,文轩和翰明正在壕沟里激战,突然接到参谋长张敬带来的军令,立刻到前方增援第31集团军,“不,我们离开了,谁来保护将军?”文轩跳出了战壕,“我要去见将军。”

    将军的营地也早已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了,张自忠亲自率领士兵参战,当文轩见到他时,他左臂已经中弹,战地医护人员在为他做简单的包扎。

    “将军,我是您的卫队长,保护您是我的职责,我不能离开您,请您收回军令。”张自忠看着他,“林文轩,你知道违抗军令是什么后果吗?我力战而死,自问对国家对民族可告无愧,你们应当努力杀敌,不能辜负我的期望,明白吗?”文轩眼含着热泪,不得不带着两百多卫队官兵离开了张自忠的营地。

    到了下午二时,形势急转直下,31集团军寡不敌众,开始撤退,文轩和翰明同时接到命令,跟随31集团军一起撤退,撤退的队伍大多身上乱七八糟地背着枪,有正的,也有倒的,慢慢地走着,都已疲倦得不能再走快了,疲倦得连两边的火星和浓烟朝他们不住扑来也顾不得了。身上全部破破烂烂,以至于看不出军官和士兵的分别,但是步伐却是均匀和整齐的,翰明已经受了伤,肩部和手臂中了弹,文轩扶着他,默不作声得走着。这时,一个噩耗传来,就像一个焦雷在军中炸响――张自忠将军在浴血奋战后,腰部中弹,壮烈牺牲。

    “跟我回去抢回将军的遗体。”文轩对手下还剩的一百多名官兵说,不禁潸然泪下。这时,张自忠的部下个个泪流满面,一百多人的小分队很快组成了。

    “文轩,太危险了,不能去啊!”翰明一把拖住文轩的手。“翰明,我不能让将军的遗体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你先撤吧,马上会有救护车送你去后方医院,我不能照顾你了,保重!”说完,就带领分队从原路折回枣阳……

    素心静静地听完,眼泪已经弥漫住了她的眼睛,视线开始模糊了。这时外面突然嘈杂起来,有人飞奔进来,大喊:“好消息,敢死队已经夺回了张将军的遗体,委员长下令连夜运回重庆,灵柩今晚会经过宜昌。”

    傍晚七时许,天空开始下雨,但街上站满了人,全市下半旗,约十万民众站在雨中静静地等待将军的灵柩通过,很多人拿着花圈,挽联……素心站在人群里,急切地注视着枣阳方向,“文轩,文轩”她的心中、脑中只有这么一个名字,在她耳边不停的呼喊。

    不知过了多久,“来了”人群中起了一阵躁动,就看到暮霭中一队官兵缓缓地向宜昌城走来,前面有两辆军车开道,后面十几个士兵抬着一具木质棺柩,上面写着“英烈千秋、尽忠报国”八个大字,其余士兵跟在将军的灵柩后面,步履沉重地迈进了宜昌城。

    人群中传出了痛哭声,整个宜昌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那一队官兵一个个都异常憔悴,但他们的秩序并不紊乱,行列仍旧十分整齐,一看就知道是张自忠的部下,身上虽然已褴褛不堪,但还是把军旗高擎着,在大雨中飘扬。这时,素心看到了走在前列的那位军官了,他穿着破烂的军服,枪袋也破了,整个人又黑又瘦,表情异常的严肃,但他的眼光还是那么清澈、身材还是那么挺拔……无疑地,她看到他了,她日思夜想的文轩,一时间就像触电一样,恐惧之后的狂喜猛烈地袭击了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