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晚间,杨宽查探金家水寨地形布防之事,原本已被哨探察觉,是陈元暗中引开了哨探。杨宽睡下之后,陈元担心他再度轻举妄动,引金家番生疑,便给他悄悄下了迷香,让其安睡。
看到此处,杨宽已是暗暗心惊:昨日我夜探金家水寨地形,自以为做的小心翼翼。陈元居然在附近做了这么多事,最后更是给我下了迷香,而我丝毫不觉异常。如果他是来暗杀的,我岂非已经身首异处?此等隐秘工夫,整个大顺军中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唐将军能够笼络到这一等一的人才,心甘情愿追随他来到海外孤岛,其量不可臆测。
再往下看,信中所言之事,让他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是满头冷汗随拭随?。今日来攻打金家水寨的战船,根本不是所谓“海龙寨战船”,实则乃唐谦亲自所领辽东十八岛之船只。
杨宽脑中“嗡”的一声,成为白茫茫一片。唐家军的船他不可能不认识,今日海面上那高大的战船,绝对不是唐家军的五条战船之一。否则,他也不会请求随金家番出海作战了。唐谦既要攻打金家水寨,为何事先又派他来出使?为何要打海龙寨旗号?金家水寨已被招安,金家水军就是山海关都督辖下的水军,唐谦怎会不知?
信中说,唐谦知道今日伏击金家番落空是由于杨宽的献计,让他不必自责,此乃意料中事,照计划与金家番洽谈结盟便是。
一边谈和,一边又派兵攻打未来盟友,此等行事作风,实非杨宽所能想见。他握着白绢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最后,信中总算提到了杨忠官函的消息。说官函已到,只是这趟不巧,杨忠回朝廷述职,去山海关的使者并未见到他。事情紧急,未免误事,左剑秋给了他一张盖了大印的空函,让唐家军方面自己填写云云。
杨宽不是迂阔之人,一看此话,便知道是陈元瞎编的。他父亲杨忠何等样人,左剑秋又是何等样人?这等军机大事,这二人怎会如此草率?空函加印,是严重违反军纪的行为。酿成恶果的,相关人员甚至要处以极刑。这种事,陈元等辈做得出,杨忠和左剑秋绝对做不出。况且,往山海关打个来回少说耽搁五六天,现在杨宽自己才到金家水寨两天,唐谦哪能这么快请来官函?
唐谦既然派陈元来与他联络,这自然是出于唐谦的授意。杨宽虽然知道这所谓的官函多半是假货,也没有办法。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去一趟山海关。杨宽按照白绢中所言,来到水寨背面高地下的一块大石前,发出了约定的暗号,“今夜海风冷”。
这暗号是唐家军相互联络使用的,来人若回答“恰恰好乘凉”,便是自己人无疑了。
杨宽等了一会,并未发现来人,心下生疑。这时,左侧不远处蹦起一颗石子,杨宽扭头看时,又一颗石子落在上一颗前面丈许处。杨宽领会这是有人引路,随着石子声响出走了十几丈,来到一艘废弃的破船之旁。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道:“恰恰好乘凉啊。”
杨宽自然认得是陈元的声音,敛容道:“搞什么鬼?为何不直接约在这里见面。”
陈元从破船里探出头来,笑道:“躲着好瞧清楚啊。要是那信被旁人得了去,约在这里不就糟了。”
杨宽道:“要是被旁人得了,唐将军的事也泄了,不是一样糟糕。”
陈元笑道:“也是以防万一,我在你回房前两脚才把信放好,就是怕人发觉。”
杨宽暗惊:陈元的轻身术果真深不可测,当时我竟毫无察觉。说道:“今后这种事还是出一人之口,入一人之耳,别留下文字为妙。”
陈元道:“说得是,我当探子日子短,只想着与你见面的时间越短越好,信里的事又不是两句话能说清的。――废话少说,这是官函,本来十一哥写好了一份,可我在今日宴上听说姓卢的副将练过杨都督的书法,恐怕十一哥模仿的不像。你看看。”
杨宽道:“你连卢副将今日宴上说什么都听到了么。”
陈元嘿嘿一笑:“我是梁上君子,能听人所不能听。”
杨宽接过官函,月色朦胧看不清,皱眉道:“袍子!”
陈元一愣神,马上会意,脱下袍子遮盖在两人头上,杨宽摸出火折子打亮。
有两份官函,一份是唐谦写的,一份是空函。陈元解释道:“我多了个心眼,出门时拿了份空的,现在派上用场了。”
“你们倒准备了不少。”杨宽仔细查看了唐谦模仿杨忠笔迹写的第一份官函,点头道:“唐将军年纪虽轻,书法上倒极有造诣。”
陈元笑道:“十一哥岂止书法上有造诣。”
杨宽一边看“官函”,一边道:“这笔迹有父亲大人九成像了,只是细节上略有差别。你看这一勾,显得柔滑逸致了些,若是父亲大人写的,必然沧桑而有力。这种笔迹瞒过生人的耳目应无问题,要想瞒过临习过父亲帖子的人,还是不行。”
陈元心下担忧,问道:“你是都督长子,儿子学老子的书法,应该不会差吧?”
杨宽道:“若是我写,可像足九成九,就连父亲大人本人见了,有时也会误以为是自己写的。”
陈元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那便好了,成败可在此一举呢。十一哥说了,今番如扫平辽东海面,你杨大哥当居首功。”
杨宽摇头苦笑道:“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吧?今日我还坏过唐将军的大事,我居首功,造出都督府印信的兄弟居何功?”
这话的确是陈元编出来激励杨宽的,他是怕杨宽下不定决心。这目无法纪之事,不是人人都能不皱眉头的干的。杨宽并非跟随唐谦从牢城营出来的亲信,而是杨都督中途安插的,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陈元心中不会没有疑问。
陈元尴尬地嘿嘿笑道:“十一哥口中不说,心里怎么想的大家都看着呢?杨大哥居首功,大家心服口服。”
杨宽哪有心思听他这番恭维,心想:唐将军为人潇逸、观人察微、视事烛明、谋事老辣、用计出奇,他的心机岂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若什么人都能猜到他的想法,他又怎会不到二十岁便成了五品将军,独镇辽东海域?
一切交割妥当,两人分手之前,陈元让杨宽安心办事,他会在暗处协助,事不成,他不走。
杨宽回到房中,铺开笔砚空函,照着唐谦所写文字,按父亲杨忠的笔迹再度誊写了一遍。既有陈元暗中打点一切,也不过分担心被人监视了。
抄录完成之后,他又反复对照,确认无误,这才放心。其实空函只有一份,就是发现出错,也没法更改了,他这么小心,纯粹是第一次模仿父亲笔迹做这等事,心中不安。
杨宽拿着唐谦写的那封“官函”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再度感叹唐谦手下能人辈出。且不说陈元神出鬼没,窦霸悍勇无畏,军中的下极将官也个个不是等闲之辈。连一个不知名姓的制印者,手艺也是巧夺天工,伪造的都督府印信没有一丝破绽。再加上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军师沈仲奇、军医朱易等辈。若得其际遇,假以时日,唐谦未尝不是一方枭雄。
杨宽将唐谦写的那份“官函”付之一炬,然后小心的把自己誊写的那份按照约定放到那破船之下,这才安心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兵士来报:“杨贵使,金将军有请。”
杨宽早有准备,这必是陈元拿了自己所写的官函,今日公开来访了。
他梳洗完毕,来到金家番会客厅。一进门,便看到了厅上所坐之人。此人并非陈元,而是唐家军的第二把交椅李?。他马上会意,陈元是唐家军的斥候哨长,身份敏感,不宜公开,在暗中取事比较妥当,自己也多个人照应。李?是唐谦之副将,他来此洽谈,更显得唐家军重视此事。现在唐家军派来的两个使者,第一个是杨忠长子,第二个是镇辽城塞副将,都不是无足轻重之辈。
卢明白查验了李?所携官函,确系杨忠亲密书写无疑,所用印信也与朝鲜方面的备份毫无二致。金家番大喜,立刻令人准备宴席,请李?、杨宽入席,商讨合作讨刘大计。
昨日金家水寨刚刚受到“海龙寨”骚扰,死了十几个弟兄,全寨上下正无不切齿,憋足了劲准备报仇。恰恰这时大顺的使者带了山海关都督的函件来此,人人欢欣鼓舞。金家番也顺应众意,在席间当即做出承诺,联合唐家军进剿刘铁刀。
金家水寨诸将都以生硬汉话大赞:大顺不愧是我朝上邦,我等刚刚受到招安,就得到大顺都督的重视,得此此大助,刘铁刀何愁不灭?
众人纷纷为二使者敬酒。只有李?、杨宽两人明白:不是咱们帮你的忙,是你们帮咱们的忙才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