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谋事在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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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家水寨是名副其实的黄海第二大水寨,坐落于大同江口椒岛南侧,距离平壤仅仅百余里水路。二十年来,水寨曾被朝鲜官府派水军对围剿多次,非但没被剿灭,规模反而越发大了。这只怪刘铁刀这些汉人海贼,为了牟利,向朝鲜、日本海贼贩卖了大量火器,这些火器大都来源于大西洋葡萄牙、荷兰等国的军火贩子,相当先进。日本还好,经过几百年的战国时代,官府装备的武器并不落后,海贼只能在外海威风威风,回到日本本岛就成了纯种良民、正当商人,而朝鲜就比较窝心了。老实说,如果海贼排开阵势,与朝鲜水军捉对厮杀,朝鲜水军并非不能获胜。然而海贼并非正规军,玩的就是流寇战术,打一炮换一个地方。朝鲜的李舜臣开创的龟壳水军,肉搏天下无敌,跑起路却也比乌龟快不了多少。加上视野狭窄,海贼七弯八拐溜得比兔子还快,龟壳水军如何反应得过来?

    缠了几十年之后,朝鲜官府终于受不了了。他们先是向大顺求救,大顺水军忙着和南明、满清开战,哪有空理他?后来向南明求助,南明说你现在是我敌人的属国,也就是我的敌国,我不斩你来使这就够厚道了,还帮你打海盗?滚回去吧!至于满清,自己的水军都干不过海贼,压根不用指望。日本虽然有心有力,可这回轮到朝鲜自己不愿意了,请他们帮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无奈之下,朝鲜官府遍阅典籍,查古考今,终于从《水浒传》中找到了他们想要的方案:招安海贼,以寇制寇。金家水寨大部分为朝鲜人,与半岛同文同种,血浓于水,自然成了招安对象。刘铁刀做过天朝上国军官,眼高于顶,看着朝鲜国王都不大顺眼,哪有可能招安?在朝鲜官府的排定戏文中,他们将出演方腊一角。

    五日之前,朝鲜官府的任命状和赦书行文至椒岛金家水寨。任命金家番为四品水师提督,一干大小头领各有官职,金家水寨改为金家水师,仍驻椒岛。同时,金家水师中各色人等从前所犯一切罪责尽皆赦免,一概不究。金家番早就“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如今如愿以偿,心满意足,整日捧着他水师提督的大印瞧个没完。

    前方哨探来报:“有人自称大顺水军将领,出使金家水师。”

    金家番是个大胖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在金家水寨中十分容易认出,因为整个水寨就只有他一个大胖子,其他人大多体型消瘦。

    他听到哨探的报告,继续赏玩这他的提督大印,毫不在意,只是随口应道:“嗯,大顺的使者。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身边的副将眼睛笑成一条缝,虽然是笑,可面部僵硬,一点也不放松,好像自出娘胎就长成这样似的。他提醒金家番道:“将军,大顺的使者,应该见见。”

    金家番扭过头,面无表情道:“他们来干什么?不见。卢副将,今日的晚饭怎么安排的?”

    卢副将吞了吞口水道:“红烧熊掌,清蒸鲈鱼,三鲜什锦汤,牛鞭?,虎骨酒,还有您最喜欢的爆辣虎鞭饭。呃,因为将军现在是官军了,不能吃的太奢侈,上面有人看着……”

    金家番甩手就是一耳光,卢副将左脸印了个鲜红的五指印,他捧着脸不知所措,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僵硬的笑容,令人忍俊不禁。

    卢副将慌忙道:“多谢将军教导,将军日理万机,身体消耗大,应该加菜……加菜……”

    金家番反手又是一个耳光,骂道:“我问你我要吃什么了吗?我问的是弟兄们,我可亲的弟兄们今日的晚饭怎么安排!?明白!?”

    卢副将赔笑道:“明白,明白,请将军放心,弟兄们有酒有肉,吃的很好。”

    金家番点头道:“不要光吃酒肉,酒肉是消磨意志的魔鬼,告诉厨房,加一道泡菜,只有泡菜才是世上最美味和养身的食物。”

    “明白、明白。小人一直把祖母亲手腌制的泡菜带在身边,跟随将军作战累了就吃一片……”

    “你祖母还健在?”金家番打断他,显然没有兴趣听他罗嗦,紧接着补充道,“在给我加一瓶佛兰西国五十年陈酿的红酒。”

    “明白、明白。”卢副将提起笔记下。

    讨论完晚饭,金家番想起了什么:“刚才那小子是说谁派的使者来了?”

    卢副将道:“大顺的使者。将军,大顺乃我朝上邦。”

    金家番问道:“什么上邦?”

    卢副将提醒他:“咱们现在是官军了,将军。”

    金家番醒悟:“哦,好吧,让他来见我。”

    卢副将再度提醒:“将军,按照朝廷的规定,将军要亲自出迎上邦的使者。”

    金家番怒道:“一个使者,能有几品?还要我亲自引接吗?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让他来见我!”

    卢副将哪里敢强劝,诺诺连声退下。

    在等待金家番接见的间隙,杨宽同接待自己的兵士攀谈起来。当时朝鲜不少上层人士精通汉文,海贼虽然修养有限,但是长年出没于黄海、东海海域,与汉人交流频繁,即使不懂汉文,也能够说一些汉语。

    通过攀谈,杨宽确定金家水寨此时已经成为金家水军。唐谦为他准备了两套方案应对这次谈判,一套方案针对金家水寨未招安的情况,另一套方案针对已招安的情况。

    未招安的情况要麻烦些。杨宽向金家番痛陈,唐刘之间由于有夺妻之恨,矛盾不可调和,透露刘铁刀欲倾巢而出报复唐谦,说服金家番乘此良机一举夺下海龙寨。唐家军的筹码是尽力在辽东海域拖住刘铁刀,给金家番争取时间。

    这个情况,双方达成合作的可能性有六成。因为金家番最终接受招安的可能性相当大,站在他的立场来看,敌人是刘铁刀而不是唐谦。现在金刘尚未翻脸,刘铁刀对他防备不足,唐谦又肯合作,他没理由放弃这么好机会,除非他自己精明过头或者压根就是窝囊废。

    现在金家番已受了招安,就要用到第二套方案。此方案除了沿用第一套方案的说辞之外,唐家军还多了一个重重的筹码。按照大顺和朝鲜之间的盟约,朝鲜遭受外敌入侵之时,由大顺山海关都督府负责出兵援助。即使在平时,山海关都督府也有节制朝鲜水军之权。只要能够请到杨忠的命令,甚至就可直接指挥朝鲜水军。朝鲜是大顺的属国,金家番和唐谦又有共同的敌人,双方简直成了天然盟友。这种情况,双反达成合作的可能性几乎是十成了。

    但现实的困难也是有的。

    首先,杨忠的命令不可能来得及请到。山海关据此几百里水路,来去颇费周折。唐谦就是派使者到了山海关,山海关方面也得按规矩来人视察一次,以确定是否有此必要。如有必要,还要下函给朝鲜,朝鲜方面备案之后,程序才算走完了。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其次,金家番新受招安,野心难驯,恐怕不那么懂规矩。他是真心从军,还是打着兵的旗号做贼,恐怕连他自己也拿不准。万一处理的不好,说不定事情就黄了。

    唐谦之所以派杨宽来做使者,当然不是一时兴起。他是唐家军诸将中最为遇事冷静,能识大体的,又是杨忠的长子,只有派他来,此事才万无一失。

    金家番接见了杨宽,他海盗习性不敢,并不因为杨宽来自上国就点头哈腰,反而一脸傲慢,说话也毫不客气。倒是他身边的卢副将,不断为他打着圆场。杨宽从与士兵的交谈中得知,卢副将外号“卢明白”,口头禅就是“明白、明白”,这个外号相当响亮,以至于现在寨中没有一人记得他的真名了。

    金家番不爱坐着,说话时走来走去,指指点点。卢明白跟着他一路点头,连声“明白”。就连杨宽看了也暗想:这个明白人做的可真累,当初外号要是取“卢糊涂”就好了。

    金家番问道:“大顺也知道我金家番么?我被委任为水师提督一事,官府并未公布啊。”

    杨宽笑道:“金将军威名远播,下官早有耳闻。将军被委任为水师提督一事,自有渠道传至大顺,又有何奇?”

    金家番胖躯一震,凛然沉思:我一再要求上面不要公布此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大顺知道了,他们的细作果真是无孔不入。

    金家番问起杨宽此来的目的,杨宽把唐谦出门前所嘱咐的意思,慨慨而陈。金家番长相虽不机灵,心思可鬼得很,每每杨宽说到紧要处,他便仔细询问,细致入微。又连续问了好些问题,以试探他的身份真伪,杨宽不卑不亢,机智谨慎,金家番问完问题,点头道:“即是上邦遣使求助,自当配合,贵使可曾携带山海关都督的官函?”

    杨宽心想:终于问到关键处了,出门前唐将军要我先行一步,随后向我父取得官函送来,算来就是最快也得五六天才能到,现在只能先稳住金家番再说。便道:“事急不及携带,官函已在路上,不日便可送来。”

    “既如此,就请贵使在寨中……营中暂且留宿,待官函行到,再做商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