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父亲放下手里的酒瓶。
“两百。”
“要买什么？”
“不是。”
父亲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从屋子里的盒子里拿出两张钱：“拿好。”
维佳对于这城市不熟悉，于是问道：“爸爸，怎样去市中心？”
“只要到前面的巷子口左转走半分钟，有一个车站，坐213直接到市中心。”
“明白了。”维佳一边说，一边穿鞋离开。他看见水泥台阶的缝隙里长出了绿色的青苔。
父亲说到：“早回。”脸上带着一种疲倦。
维佳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与这房子有了某种联系，一切都太自然，他就像一直都生活这里似的，他可以自由出入。
这座城市像铁城一样天空中布满了各种电线。脚下石板里是各种管道。但是与铁城相比，这里有更多人骑车上下班。因为这里是一个平原上的城市。维佳坐在双层汽车上层靠近窗户的位子，汽车驶进一条两边都有树木的街道，那些树木都很茂盛，枝叶相互交错，遮挡了太阳和天空。整条道路是一个绿色的清凉世界。他很少这样接近树木，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树叶。他听着树枝轻轻划过汽车玻璃的声音，他开始清楚的看见自己的人生，那些伤痛和冷落，孤独，欢笑，被欺骗，被挽救，被帮助似乎都是为了塑造现在的自己。他看着自己过往和现在，眼光冷静得像一个旁人。
他走在U市最繁华的街道上，他没有看见他想找的纹身店。于是他走过街角，来到闹市区的外围的街道上。这里的街道很窄，有很多独立经营的时装店，鞋店和特色小吃店。所以一定是城市年轻人最爱光顾的地方。一定会有纹身店。
他走进一条街，那里的漂亮女孩比其他地方多。那些女孩像四月的阳光，经过自己身边，像吹起一阵清风。带来香甜的味道。忽然，他发现一家服装店旁有一个不大的牌子，牌子上写着纹身请上二楼。于是维佳上楼。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人。房间里开着冷气，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衣，看起来风度翩翩。他很注意细节，头发仔细梳理过，指甲干净，整齐。他招呼维佳坐下：“现在看这些图片，慢慢挑。”
维佳从书架中间抽出一本图片集。
“你要纹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他不是维佳心目中想象的纹身师。维佳觉得他像一类人：很有天赋，这样的人似乎从事各类职业的都有，因为没有非此不可的特性，他或许同时有两个或以上的工作。
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子坐在维佳身边。她的直发挡住她的脸。维佳看不清她的脸。忽然，一个中年妇女从帘子走出来：“该你了。”年轻女子走过去。帘子又重新拉上。
维佳透过布帘看到那女子站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床的床边。只听见那女子说到：“胸口上有个疤，我想把它遮盖一下。”接着她脱下外衣，解开胸罩。露出胸口上那道疤。维佳看见一双雪白的乳房。维佳像忽然被什么抓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原来，这里有一个他从未有接触过的世界。忽然，他被一个旋涡卷起来。
这时帘子里传来机器高速转动的声音。尖锐但是不刺耳。那就是机器把颜料刻入皮肤的声音。维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拿起那女子看过的一本图片集，一页一页的翻看。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的裸体。然而他看见那纹身师面对这一切，神态举止像呼吸一样自然，没有任何惶恐。他想纹身师这样的职业一定看见过无数人，无数的人体部位。
过了10分钟，纹身师拉开一半窗帘，那女子已经穿好衣服，只差把体恤塞进裙子里。他问道：“选好了吗？”
维佳想：那纹身师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怕自己走掉，所以每隔5分钟他会说两句话，以试探他走没有。
虽然纹身师的目的明确，但是维佳觉得他并不让人讨厌：“等一下。”维佳再看见那个女子仍然是一个侧影。最后，他望着女子远去的身影。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让他只看见一个女子的裸体，而永远不能看见她的脸。
接着他听见纹身师说到：“你打算纹什么？”
“一般人都纹什么？”
“各种图案都有。日本的鬼比较大一点，欧美的比较夸张。”
最后，维佳在欧美册中看见一个U字形的图案。他想这大概就是U市留给自己的“礼物”，让他永远记得他来过。似乎U市的意义就是为自己带来一个纹身。
维佳看见那个图案在右臂上一点一点呈现出来。肌肤上轻微的疼痛似乎缓解了维佳心底的煎熬。他感到一点轻松。虽然他明白这远不能弥补他心底的伤害。然而渐渐的他开始离不开这种对于自己的“拯救”。
中午，他回到父亲家。只有父亲一人做饭：“回来了，吃饭。”
维佳乘了一碗饭，他想给父亲乘一碗。父亲把碗递给他。父亲高兴的看着维佳把饭递到自己手里。
维佳说：“坐吧。”
于是父亲坐下来。父亲问道：“你去做什么呢？
“没有。”
“钱呢?”
“我会还你。”
父亲看见维佳的右臂的刺青露出一个角在衣袖外面：“这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维佳说到。
父亲说到：“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维佳小声说：“都是你造成的。”
父亲的拿筷子的手停下来：“你真傻，那些都是抢劫犯作的事情。”接着，父亲握住维佳的手：“你的钱，都用到这些地方。”
“我愿意。你都为我做过什么？”
父亲一时间说不出话。他放下碗，走进里屋。维佳听见，屋子里传出拖东西的声音。他感觉到似乎要发生什么。接着，里屋门被砰的一声关起来。
维佳想到他的箱子还在里屋。父亲现在一定不会还给自己。他忽然感到他的漂泊生活被忽然阻断了。他像一只翅膀被钉在木板上的蝴蝶。他在门外敲着门：“爸爸，把箱子还给我。”
“我给你道歉……”接着说道：“我会还你钱。你要几百，三百，五百，我去打工，还你……”“屋子太热。你出来呀……”“你又不需要箱子。你要是喜欢我送你，我马上找工作，送你，不要你的钱……”“以后，有钱一定给你花……”
无论，维佳在门口说什么，那道门纹丝不动。
维佳说：“你再不出来，我把凳子扔了。”
维佳找到一个凳子，接着丢出门外。那凳子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大概断了一只脚，接着翻滚了几转，落在3米远的地方。这时候，有一男一女走到门外不远的地方：“你做什么。”
“我家里的事情。”维佳说。于是坐在地板上。炎热的中午让人的心情烦躁不安。两个小时过去了，维佳心底的自由被禁锢起来。他没有办法停留，他是一个天生的流浪者，没有箱子，没有流浪，他会死去，孤独的死掉，没有人知道。而他宁愿死在流浪途中也不要死在被禁锢的地方。
他站起来说到：“老不死的，我走了。”
话音刚落，门打开了一条缝，箱子被从门缝里递出来。还有两百块钱。他收起手提箱和钱，匆匆走出门外。他迈过那只被他摔坏的凳子，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把钱握在手里，走出巷口的时候，回头望着巷子。他不仅毁了自己的生活，还把父亲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何苦呢？他想到自己的荒唐，自己的抗争。结局都是残败,无论这样,还是那样,都逃不开那些痛苦和挣扎，自己做到只是被刺痛的时候，感觉痛苦，然后大喊大叫；幸福的时候，笑一笑。
眼前的路，通向何方？他看见苍茫的大地，哪里是自己的路？哪里是自己的家？他还值得被谁爱吗？他还会去爱谁吗？还有谁值得让自己义无反顾去爱呢？他一直寻找的另一种生活，完全失败了。他只是一个孤独的孩子，遗失了手里车票，回不到家，也回不到过去，只有不停的徘徊，等待着一个人把他带回家，最后忘记了所有的目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