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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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维佳被走廊上几个人的说话声吵醒了。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上7点半钟。他打算起床后出去走一走。

    他来到楼下,发现楼下有5个店铺,分别是一个面馆,一个五金店,理发店,还有音响店和牛奶专卖店,因为是晚上来到这里的旅馆,当时有几家已经关了门。他不打算在楼下面馆吃早餐,而是顺着小巷来到热闹的大马路。他要到对面去,于是站在一盏红绿灯下。他看见一个35岁左右的男士从一栋公寓走出来。觉得有些眼熟,因为那个人的眼睛让他想到了他的一个亲戚。那种眼神毫无个性,却透着精明和明朗。似乎可以是在30岁的身上找到,也可以是40岁,或者50岁。一定是一个典型的上班族,而那公寓大概就是他的家。他穿着一件白衬衫,打着领带,外面穿着一件深黄色的夹克。大概那种外套把他与一般的上班族区分开来,它似乎代表着一种普通上班族不曾拥有的自由和宽松的工作环境。他或许是公司经理,或者是部门主管。

    维佳不用一点力气就记住了那个人的脸。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维佳又遇见了那个人。维佳经过那个人身边时候看了那个人一眼,他期待对方有什么回应。但是那个人却头也不回径直走开了。维佳想这一定是职业带给他的镇定和从容和忽视一切于主题无关的部分。

    第三天,维佳与那人搽身而过。维佳想:难道那个人不感觉奇怪吗?一连三天遇见同一个人。维佳不了解那个人的生活,就像那个人同样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维佳这样的生活。他大概从没有尝试过流浪的滋味。接下来的2天,维佳再没有遇见那个人。他想那个人会不会出差了,或者搬家了,再或许换了工作,换了出行路线,也许生病在家。维佳走在路上,他想他如果不离开家,他大概永远没有办法遇见那个人。但是即使他没有看见,那个人却在他不了解的地方,过着他不了解的生活。他想世界上的精彩,他都错过了那些?一个人唯一能做的是守住自己的精彩和落寞。其他都不重要。

    他感觉人群在他眼前又回到了几天以前的陌生。他是一个陌生的人,穿过一群陌生的人群。他与这些人的关系是一个陌生人与陌生的人流。他记不的看见过谁的脸。记不得想说什么?说过什么?

    又过了一天。同样在路灯边,那个人出现了,他的身边是一个30岁的女士。他对她说了一句话,那女士把他的手放开,于是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了几步距离。

    维佳似乎爱上这盏红绿灯,这里的7点半。他来到街心花园。这是一座没有围墙的花园。绿色的草坪,一只宠物狗似乎找不到主人,它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偶尔昂起头,仔细地嗅一嗅,寻找来自于主人的气息。但是,发现没有找到,就又转入人群里。它跑到比较远的地方,没有收获,又折回到原地。这时候,它失望的趴在地上。等待主人找到它。接着,一对男女走过来,喊着小狗的名字,然后拍拍它的头,用链子拴在它的项圈上,那小狗便随着他们走了。

    维佳走出公园,他觉得出门太久了,衬衫上的洗衣粉味道渐渐消失了,却沾满了流浪的气息。他想到了父亲。自从父亲离开之后,维佳有五-六年没有见过他。他回到旅店,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憔悴,眼睛下面青黑色的一片,脸颊凹陷,新长出来的胡须布满了他整个下巴。他发现这样更像父亲了。也许他应该去看一看他。他拿出父亲的电话,但是没有人接。维佳想:总比那个女人接好。

    第二天中午,他又打了一个电话。他听见父亲在另一头说道:“喂,谁?”

    “我。”

    “维佳吗?”

    “是。”

    然后隔了3秒钟,维佳听见对方挂断了电话。他的心被什么扎了一下。他的耳边到心里,一片忙音。拿话筒的手微微颤抖,没有想到几年不见的父亲居然这样绝情。但是他又一想:他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早上,维佳在旅店柜台,匆匆借了账,提着手提箱去了火车站,不论父亲怎样想,他一定要去见他一面。他登上去U市的火车。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树木和灌木丛在眼前一晃便消失了。远处有一个湖,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有灰色的天空和白云,以及湖边的石头和大树。那个湖并不是死水,而是连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河道。河道离湖越远,就变得越细。接着就消失在一个山坡脚下。山坡上有一层一层的水田,水田里栽种着绿色的庄稼。山坡下面是一个山谷,山谷有各种果树。

    这时候,火车通过一个隧道,车厢里霎时间没有一丝光线,火车厢顶端的灯亮起来。维佳离开座位,他忽然看见对面不远处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那女人30岁的模样,留着一头卷发,一直垂到手臂上,眉眼还算标致,略似粉黛,干净利落。这样的面容与气质,应当有过不少追求者。她穿着浅灰色半长薄风衣,她似乎感觉到一丝炎热,于是把风衣脱下来,放在右手边。露出雪白的手臂,绿色无袖针织衫。这大概不是她最喜欢的衣服,只是在一些特别的时间才会穿它们。但是她显然很喜欢这种绿色把她本来就很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

    维佳觉得这个女人在哪里见到过。他走过女人的身边,看见阳光洒在她的额头和鼻尖。这个侧面,他一定看见过,这时候,他闻到一种淡淡的香水味。他想起在旅馆旁边的马路上,那个住在公寓里的中年男人身旁那个女人,他曾经与她搽肩而过。她似乎朝自己望过一眼。

    他站在火车厢之间的连接处,抽了一支烟。他望着窗外,接着点燃第二支。他听见脚步声,回头一望,原来是那个女人。她站在对面另一扇窗前,微风从走廊通过的时候,把她的头发吹得飘散开来。接着她推开门像餐车方向走去。维佳觉得一个孤独的30岁女人就像一座冰山,那样的冰山景色优美,像是地球的另一端,他大概不会有机会登上去。

    傍晚,维佳来到餐车厢,这时候吃饭的人很多,他看见一个座位,于是走过去。那女人就在背对的那个空位旁边一个座位上坐着。

    维佳绕过女人,做到空位上说道:“你好。”

    那女人也对她点一点头:“刚才看见你抽烟了。”

    “哦。”

    “总感觉比自己年轻的人抽烟是在浪费生命。”那女人望了一眼眼前这个年轻人。

    维佳想这是不吸烟者对于吸烟者的普遍看法。她一定也不会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吸烟就像不能理解那些离家出走的人一样;也不会理解一个手里只有300元的年轻人却对于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向往?不会理解一个人即使找到一份刷盘子的工作也会感觉很幸福?不会理解被父亲抛弃的感觉?不会理解缺少父亲的童年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不会理解被朋友欺骗的感觉?不会觉得每天得生活就像是一种煎熬?不会感觉眼前没有路的恐慌?不会被卷着砂子的风吹到,而差一点就掉进车轮下面。不会知道为什么有些人生不如死?她一定得到过很好的呵护,并且养尊处优。因为她的神情充满了恬淡,而没有一丝惊恐。落日的光芒把她的皮肤镀成金色,她像一块精美的玉石,在傍晚的余晖中闪闪发光。她也像那种被圈定的保护地,对于维佳充满了诱惑。为什么岁月的艰辛并没有降临在所有人的身上?他甚至很嫉妒她的生活,她的飘逸的长发,她的顾盼神飞,她的修长的指甲,她的简单干净,她的绿色针织衫,她说过的话。

    维佳说道:“你不喜欢有人吸烟?”

    她冷静的看着他。他觉得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另类,叛逆,疯狂,满身污渍,想法极端而诡异。她说到:“是这样。”

    “我在铁城见过你。”

    女人很好奇:“在哪条街。”

    “旅店外面的人行道。”维佳沉默了许久,说道:“为什么一个人旅行?”

    “哈哈。”她望着窗外,然后认真地看着维佳:“我是回家。”

    “你家在哪里?”

    “光复市。”

    维佳望着一排整齐柏树遮住了金色的太阳,太阳光透过柏树的枝丫,照在脸上留下斑驳的树影,一晃而过。太阳又出现在一个小山披上,昏黄的一个圆圈。

    她说:“是个小地方。”

    维佳似乎感觉占了点上风,他仔细的想她的语言中确实有小地方的痕迹,但是因为在铁城住的时间够长,已经和铁城的人的口音没有多少区别。她的容貌和气质也被铁城改变了,光复市在她身后,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你为什么回家?”维佳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中国人不是习惯过节回家吗?”

    “参加弟弟的婚礼。弟弟大学毕业去了北京工作,现在把北京新娘带回来见父母,摆筵席。你和他到有几分相像。”她将话锋一转:“你到哪里去?”

    “U市。”

    “好远。”女人看一眼自己的指甲,略有所思的说:“你去那里有什么事情?”

    “看我的父亲。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维佳现在能够正视这件事情。

    女人觉得维佳很坦诚:“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

    “是的。”

    女人说:“独生孩子好多都孤僻。”

    “觉得我孤僻吗?”维佳觉得这是好多老一辈人最常见的对于独生子的评价。维佳不想在意。

    “还看不太出来。”

    维佳觉得自己承受的并不比其他人少。

    女人问:“你是学生吗?”

    “是的。”

    “看起来很像。”

    女人谈到她和维佳看见的那个男人的事情。原来女人在一家旅行社工作,后来认识了现在的秦先生。秦先生离过一次婚,所以对于婚姻特别谨慎,于是二人住在一起,亲戚朋友都认可了,只是女人无名无分。

    维佳这样走近一个中年妇女的故事还是第一次。他似乎看见她的哀伤和无奈。夜幕降临在大地上。这个女人在他眼前渐渐立体起来。

    “你什么时候下车?”

    “今天半夜,我会通知你的。”

    半夜,维佳被人推醒。他睁开眼睛看见了那个女人,她已经穿好了风衣。头发有一部分卡在风衣与绿色针织衫之间,她手里提着一个小号棕色皮箱。火车停在光复市的站台上。

    “我走了。”她说到:“这是我的名字。在纸上。”她把纸放进维佳手里。

    “我叫维佳。”

    那女人走下火车:“谢谢上天让我遇见你。”

    “我也是。”

    维佳迟疑了几秒钟,然后走下火车来到她的身边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维佳感觉女人的眼睫毛在下巴上扑闪着。女人感到这个年轻躯体里单纯的感动,像一盏灯照亮了心,然而她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起来。不真实的夜晚,不真实的灯火,不真实的时间,不真实的火车,不真实的男孩。

    然而一切都那样突然,那样美好,也许这样的人这样的故事值得被写进记忆最深处。

    女人说:“火车快开了。”

    维佳居然被一个见过两次面的女人打动了,牵起那女人的手:“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会去找你。”听着女人的这些话,维佳觉得他与这个女人根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两个世界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飞驰。他抓不住她,却想更紧地抓住她。他告诉自己,这一定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们以前能够相遇,以后也一定能相遇。

    “我们还会见面的。”

    “对。”女人轻轻的说。像是对自己说。

    “到时候,我会和你一道去光复市。”

    女人犹豫了一会:“我会想你的。”

    火车开动,缓缓离开站台,开始驶向另一个目的地。维佳用力挥动着手臂。女人在火车下跑着。渐渐的,那女人消失在黑暗中,光复市微弱的灯光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地平线上一个黑点。远处只有巍峨的山在暗紫色的天幕底部挺立着。火车经过一个一个车站,经历着一次次从灯火阑珊到空旷黑暗。所有旅人也经历着希望到失望,再到希望的过程。然而维佳觉得那些闪耀灯光背后的辉煌根本就不属于自己。他打开纸看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迁细的字韦亚。这时,他感觉像经过一场情感的洗劫。他的世界慢慢变小,剩下的热情只能维持他没有止境的胡说八道,虽然还是会感觉心被刺痛。漫长的黑夜,究竟他要追寻的是什么?他将遇见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