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一大一小两条黑影兔起鹘落，野猫般闪进庭院，消失在假山环廊之间。倒是没有人看到。
在宽阔的庭院中，地上铺满刚刚运抵洛阳的蜀锦，蜀锦上则洒满了从终南山采集的牡丹花瓣。典雅的氛围显示出主人的奢华。
客人们觥筹交错，主人席上则是一位七十余岁的老者，老化的面容没有一丝胡须，周围莺莺燕燕，群香环绕。此人便是权倾天下的侍中刘腾，一脸的笑容却掩盖不住隐隐闪现的杀气。周围群晨毫没有察觉，时不时举杯相敬。
一弯月牙在西方提起，庭院中若干歌姬鱼龙而舞。众人摇头晃脑，正看得兴起，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唱诺：皇上驾到！太后驾到！清河王驾到！
众大臣即跪接迎驾，在众多太监宫女的拥簇下，三人慢慢出现在众人视野。
十四岁的孝明皇帝元诩大概一米六左右，一袭龙袍将他裹在其中，如玉雕琢的小脸上挂着笑容，仔细看去多少有点勉强。
身后跟的胡太后看上去三十如许，正是虎狼年纪。她一身装扮看上去却像是二十左右的妙龄少女，在坐的众位大臣已有不少暗暗地吞了吞口水，腹下蠢蠢欲动。都在想着事后怎样去泄泄火，只是越想周身越热，几欲把握不住当场出丑。
在后面则是被胡太后宠信，与元叉、李崇同掌朝政的清河王元渐。十年前他是一位威怒无恒的统帅，十年过去了，岁月留给他的似乎只有颔下一缕清须。
跪在地上的元叉眼光撇过元渐，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都起来吧，今天是刘爱卿的聚会，哀家听说众位大臣要在刘府商议大事，便带着皇儿前来探听，希望不会打扰列位爱卿的雅兴！”胡太后看着满地的文武，高兴道。这几日被北人造反的事情折磨地筋疲力尽。要不清河王相伴，她根本不知道怎样熬过这样的岁月。想起清河王带给自己的快乐，身子顿时酥软了，脚下一阵踉跄，却被身后的元渐轻轻托住。
敝静的角落里，张帆看着胡太后的眼光内尽是怒火。就是这个妖妇害死了害死父亲的吗？他又将目光转向清河王元渐，双拳紧紧攥住，指甲陷进了肉里而毫无所觉。从他四岁起，元方九天在他脑海中灌输最多的就是：元渐、太后、报仇！
他虽然对张敬之毫无感情，或者说毫无亲情，但是既然占有了人家儿子的身躯，总要给人家做点事情不是！
元渐似乎感到了什么，转脸向他的方向看来。方九天握住张帆颤抖的双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此时他们身穿家丁的衣服混在仆人之中，由于仆人实在太多，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身边的人已经变了。
“奴才迎驾来迟，还请皇上、太后恕罪！”刘腾慢腾腾地走下座位，作势欲拜，却被太后一把扶住，“刘爱卿劳苦功高，哀家今晚只是兴之所至，不必多礼。”
刘腾顺势站起，他本来就没有真的打算下拜，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站起来的时候，撇在太后身边自然地挽住了太后右手。
孝明皇帝见到这一幕，原本勉强的笑容忽然冷了下来，鼻孔中重重一顿：哼！刘腾装作未见，随着太后前驱。
君臣分礼落座，胡太后开口道：“自从于卿家被杀，哀家心里很是难受。他于家毕竟为我大魏的江山社稷立过汗马功劳。如今逆贼猖獗，京师不安，各位爱卿可有对策!”
众人见问，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突然冷了下来。河间王、广阳王、彰武王等人却是自酌自饮。根本不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庭院中众位歌姬见场面冷落，退也不是，唱也不是，呆在当场不知所为。
胡太后见状，嘴角抖了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怒，却忽然笑道：“继续，哀家今晚就和众卿家好好地乐上一乐。”
众歌姬见状，暗暗舒口气。这些大人物喜怒无常，她们是陪着万分的小心，以免受到池鱼之殃。
《琵琶怨》缓缓奏出，两旁大臣摇头晃脑，样子很为享受。刘腾目视元叉，元叉会意。走到皇帝身前道：“道武帝以雄兵起家，当下也是边患未平，如今却要奏这些靡靡之音。臣认为唱一出《秦王破六国》最为合适。这样不仅能让军卒振奋，更能显示我大魏的尚武精神。”
元叉这番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顿时懵了。要说喜欢靡靡之音的，谁能比得上他元叉啊。如今却要在皇帝身边奏唱《秦王破六国》，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有几位老成精的大臣已经闻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味，悄悄站起如厕。
“嗯，好！朕准奏！”从出现就没有开过口的明帝，此时却接住了话音。
胡太后皱着眉头，皇帝什么时候能自己当家做主了？她回身看了一眼清河王元渐，见他正襟危坐，神色不变。当下心里也是一轻。
元叉挥一挥手，二十多位军中大汉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握着一把军用大戟。领头之人用剑一挥，众军士翩翩起舞。乐师们吹奏起胡笳，弹起琵琶，一阵雄浑的乐音急速响起。席中军卒变换排列着各种阵势，手中大戟纵横交错，众人听着如同见到了战场上的真实杀戮。
众人听得起神处，乐音渐渐慢了下来，几不可闻。彰武王元融、高阳王元雍等人缓缓呼出一口气。
忽然一个音阶高高崩起，如同神箭直射云霄。然后带动众音群起舞动，鼓声、胡笛声、胡笳声、琵琶声震耳欲聋，席间已有人两股颤颤，心中恐惧。
“当啷！”
不知道是谁手中的酒杯坠落在地。
张帆起初没有在意，方九天却是从元叉请奏武曲的时候就看出了端倪。两眼紧紧盯住场中，不想放过一处玄机。
“大胆元叉，你想造反吗？”突然清河王元渐忽然站了起来，开口怒喝。
元渐面前，突然多出了十几只大戟，那就是演奏《秦王破六国》的军中大汉了。
“当啷！”“当啷！”
在座的群抄也没有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惊讶之下，手中酒杯纷纷坠地。
只有方九天看出来了，第一个酒杯其实是元叉所为。
元叉走过来，拍了拍元渐的肩头，笑道：“不是我元叉想造反，我只是在捉拿想造反的人。”他得意洋洋地走到明帝面前，跪奏道，“臣不负陛下所托，已经拿下元渐这个逆臣，请陛下发落。”
一时之间，众人眼光齐齐望向这个只有十四岁的皇帝！张帆看向元诩的目光中却带有一丝精光！
惊的眼神布满庭院，明帝熟视无睹，漠然地看着元叉道：“姨父自管施为，朕现在还没有亲政，有事禀奏母后就是了。”
元诩的这番话无疑是否认了自己参与政变，在座的大臣暗地里松一口气。要是皇帝母子相争的话，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皇帝是名义上的国家首脑，虽然权利已经被太后架空，可是毕竟还有那份儿名义在。所谓君为臣纲，皇帝的命令他们还是不能不听的。念头回转，却为自己当前的处境担忧，母子没相争，君臣却已经争斗起来，如今元叉控制形势，他们顿时噤若寒蝉。方九天与张帆冷眼旁观，就看今天的事情如何收场。
张帆看向方九天，满头疑问。今日方叔叔带自己前来，显然早已知道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洛阳还有眼线？
方九天低低在他耳边道：“在这里等我，一旦有事，你可以想办法混入皇宫。”
看着方叔叔离开的背影，张帆忽然发现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刘腾见小皇帝如此回答，走到前来道：“太后受先帝重托，不思励精图治，反而耽于酒色，荒宫廷，现在六镇士兵谋反，她就是罪魁祸首！”刘腾一指胡太后，阴沉沉地笑道。
“刘卿家，你――”太后胡崇华颓然于座，茫然地看向清河王，却见清河王仍然不动声色。她实在不明白，元叉发动政变，清河王首当其冲，为什么还能如此安然。她一直宠信刘腾，没想到今日却被其反噬，真是悔不当初。
清河王元渐嘴角含笑，嘲讽道：“夜叉（元叉的小名）真会信口雌黄，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说本王谋反，可有证据？”他说完这话，庭外顿时涌入一群带甲武士，将先前的大戟士围在中央。
元叉脸色一变，哈哈笑道：“说你谋反，果然没有说错。如若不然，为什么朝廷让你挂帅平乱，你三番四次地推辞。如今皇上在座，你却敢耀武扬威，是何道理！”他颠倒黑白，群臣却不敢一语。元叉看在眼里，更是有恃无恐，他拔出长剑，指向元渐道，“众将士，给我拿下乱臣贼子，如有抵抗，格杀勿论。”话音刚落，帐下又涌出一队大戟士，却要比元渐的亲兵多上几倍。
今晚变生腋肘，本来就是元叉和刘腾计划好的一幕。
自从于景被杀，太后便寝食难安。昨日，刘腾义子刘元故意将众臣在刘府宴会的消息透漏出去。他们实在太了解太后这个人了，由于朝廷几次廷议都没有结果，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串唆明帝与清河王前来。
现在，一切都在按照先前预想的计划发展。
元渐亲兵满脸不愤，欲要动手，却被元渐举手阻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元叉，“你真的确定本王谋反？你要是现在向太后谢罪，本王还能看在同为宗室的份上，饶你一命。否则，玉石俱焚的下场你也是能想象得到的！”
元叉听他如此说，当下心虚，强词道：“你谋反的事实俱在，容不得狡辩。”
刘腾看着元叉气势被压，知道今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一旦弱势，自己这一方只怕都是诛九族的下场！他走下台阶，阴阴笑道：“哈哈，清河王好大的口气！玉石俱焚？难道就凭你带来的这些亲兵？”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镝响声传来。
“啊――”一声惨叫传来，却是刘腾急切间拉过一名大戟士挡在身边。来箭瞬时穿透大戟士的身体。却是方九天在暗处射出了一箭。
刘腾双眼冒火，他实在没有想到，清河王竟然早已经布置好了圈套，等着他们入彀。微微眯住的双眼闪过一道狠厉，深沉道：杀！
大戟士顿时与清河王的亲兵混战在一起。
群臣平日里日夜笙歌，醉生梦死，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好几位大臣已经当场被吓晕过去，还有数位裆部已经屎尿齐流。稍微有点理智的，则慌忙寻找安全的角落避难。
看到飞箭射穿大戟士，元渐的脑海中顿时一阵短路：“是谁想在这种场合引起混乱？”他看向来箭处，却见一道熟悉的黑影急速地隐没在黑暗中。
“是他？是他！”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十年前那个怪异的夜晚。
满地的鲜血，到处都是断肢残尸，混合在雨水中的是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当日今晚，何其的相似！
“那个孩子还活着吗？”清河王想到，“这次是不是回来报仇？”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此时的处境。
身旁的亲卫为了保护他，不断地倒下。随之而来的，必然有大戟士陪葬。
“敬之，你说的果然没错。十年了，只是短短的十年，我大魏已经走到了你说的那种地步了吗？”他扫视当场，群臣丑态毕露，耳边响起的又是张敬之的那句话：牝鸡司晨，古来所忌；满朝公卿，尸位素餐。敬之再不略尽绵力，岂不叫外族嘲笑我朝无人！
想起这十年来种种事情，自己堂堂男儿，竟然成为太后的入幕之宾。他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扭转大魏的颓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孝文帝创下的辉煌走向衰落。想着想着，心潮激荡之下，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大戟士见他受伤，气势顿时大增。元叉在旁边更是狂叫：活捉清河王者，加官三级，食邑万户！
张帆趁着混乱，悄悄向孝明帝元诩摸去。看着现场的混乱，知道方九天的计划已经凑效。
由于混乱，元叉早已经命令御林军护卫皇帝后撤。皇帝就是他的王牌，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周全的。所以现在皇帝身边的卫士，几乎全是他的人。
“站住！”
见到一位家丁向这边逃来，御林军顿时警惕起来，出声喝止道！
张帆装作慌张模样，一不小心向地上倒去。
众人心中一轻：原来是傻瓜！暗地嘲笑自己风声鹤唳。
倏地，一阵血花闪现，出声的那名御林军忽然捂住喉咙。
“你――”“你――”
他的喉间嘶嘶作响，仿佛漏了风的风箱。血线从指缝间渗出，慢慢倒了下去！
“护驾！”“护驾！”
众御林军惊恐地叫了起来。这些御林军都是宗室子弟，不过是在御林军中混个出身，他们什么时候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的职责。想的最多的就是联合众人拿下这个矮子。至于明帝，则被众人围在身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张帆，拿起匕首，吹了吹匕刃上的血花，忽然笑了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