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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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此陌生却直接提出要求,这在普通情况下可以视作言行冒昧,但此刻,顾朝夕可不认为对方是那种半分不晓人情世故的存在,若没有远高于常人的灵智,又怎么能够凭借区区一妖身修炼有成?若有远高于常人的灵智,又怎么会不通世故?不是不懂,仅是不做罢了。有远远凌驾于对方之上的实力打底,虽直言不讳却语气温和、措辞婉转,这已经是好的了。

    “是性情使然,还是这妖并不愿意过多的得罪于我?”顾朝夕暗自咬咬牙,最终决定试探下对方的底线。“什么事,仙子请说。”他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询问细节。

    女子见顾朝夕如此,也不见有什么大的动作,眼眸中只是绿光一闪,顾朝夕顿觉强大压力的再度临身,并且比之前两次更要猛烈,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所擒,已经完全窒息。

    “你不怕我?”女子声音缓和,神色淡然,与顾朝夕对视的目光也是平淡如水,偏让顾朝夕感觉有凝重的肃杀之气迅速蔓延。

    “怕。”为了吐出这个字,顾朝夕憋的脸都有些发红。

    “敢不应我?”

    力量稍稍一缓,顾朝夕算是勉强可以正常说话了。“请仙子说清是什么事。”下了莫大决心,顾朝夕才将这句话一字一顿的说出口,一颗心早已跳的几乎要脱离身体,就连声音中也有了一丝颤抖。他知道,这是在赌,赌一个很普通的常识:人们固然不喜欢那种宁折不弯、一根筋的敌人,却更讨厌稍给些压力、甚至微微恫吓就完全倒戈的软骨头,一个懂得分寸却又识实务的人,才算是有点利用价值的,否则,事后找个由头弃用那都是心怀仁慈之举,稍狠点的卸磨杀驴再正常不过。

    沉默。

    四目对视。

    顾朝夕感觉度时如年。他现在的体质已经很难出汗,否则,汗如雨下也是此刻征兆。

    良久。

    女子忽然一笑,如幽兰吐蕊,顾朝夕身上的枷锁感觉顿消。他心中暗嘘一口气:“自己赌对了。”

    女子向顾朝夕盈盈一拜。柔声道:“公子,请恕小女子妄行。实是所求之事性命攸关,不得不慎。”

    “这就是典型的软硬兼施了!”如此想着,“仙子请说。”顾朝夕终是不肯轻易松口。这是一场及其重要的博弈,博弈的结果就是要么顾朝夕成为事后可以随意舍弃的工具,要么成为一个还有些其他用途的工具。在这个妖的名下,未必有奴仆之称,却必然会行奴仆之事,最起码也是在一定时间内受人指使摆布的,这一点,从一开始此妖接触他并显示了强横的战力那一刻,顾朝夕就有了心理准备。实力不济,这也没什么好丢人的,象顾朝夕这样的普通人家孩子,早就学会了忍耐和自我开导,真要有心,暗中努力,以后迎头赶上也就是了,承不承认、愿不愿意,都是事实,思想中转不过这个弯,那只能是自找别扭。

    “公子请看此卷。”女子说着右手一旋一转,翠色的光芒一闪,手中便多出一卷帛,递给顾朝夕。

    顾朝夕接过帛,略一查探,轻咦出声。抬头再看女子时,眼里有了几分迷惑。

    “公子不必疑惑,此书正是姬原真人所留,非继承其衣钵道统者不能开启禁制。”

    开启禁制的方法不算玄奥,就是一滴血。有禁制、有残留的气息、又有字迹可查,顾朝夕这并不是假冒。他打开帛细看,帛上言语不多,大意就是说当日他在此落难,为了自救,用药时取了一株已修得灵识的紫云藤的部分,这紫云藤因此怕是要耽误三五百年才能化形。出于愧疚,便留下此帛,如果这紫云藤修行有成,日后可凭此帛,找姬原或姬原的传人,以一个愿望作为回报。

    “原来还有这等渊源,如此看来,这妖客气,也算是事出有因了。”顾朝夕正不动声色的思忖,就听那妖又道:“当初姬原真人曾言,如他过不得此劫,继其道统者,乃一书生,名顾孝先。谁曾想时过境迁,一晃,已是多出三百多年,是故小女子才出手试探。如非公子有胆、有识、有礼、有节,性子又镇定沉稳,实是不敢将性命托付。”

    “仙子客气了。”顾朝夕此刻才算是解开了大半心结。他思忖片刻,小心的收起绢帛,郑重道:“常言道父债子偿。我既承袭了道统,师尊留下的恩仇,自当代劳。仙子所求,定当尽力而为。”

    “我求公子庇护,不知公子能允否?”

    “我,庇护仙子?”顾朝夕感到错愕。遂一想,多少明白了,还是那个问题,当今社会,谁是主流。人类独掌天下,一个妖占到对立面上,不管是情愿还是被迫,都是件极为逆天的事,可以说十死无生。

    “公子对妖可有鄙视之心、憎恶之念?”

    顾朝夕摇头,“没有。善恶从来不是因出身而论的。黑暗与邪恶易关联,其本身却并非邪恶。”

    “凝碧果然没有看错人。只为这句,请再受凝碧一拜。”女子说着再度拜谢。

    顾朝夕一边侧了半个身,表示不受这妖的全礼。一边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不可得意忘形。“谢仙子赞誉,我将心中所想说出,仅是就事论事,倒也不敢大言自己对妖多有同情、亲近之意。”说到后来,这就是表态了:我虽然不会以出身论事,但人妖毕竟有别,指望我主动拿热脸贴上去,也是不现实的。

    凝碧自然是能听出这个意思的。她本身就没指望过多的依赖于此人。修道,是一条充满坎坷和艰辛的寂寞之路,六亲到最后只怕也形同冰炭,没有生死的交情,又有谁会为异族而倾尽全部?顾朝夕这么说,反倒让凝碧更觉此人诚实可信,值得托付。她蛾眉轻蹙,继续道:“这世间,见妖、除之而后快的卫道士大有人在。这世界,是由人在主宰。”

    “这确是事实。”顾朝夕轻哼,“不过在我看来,那些口口声声‘除妖斩魔’的,其中迂腐狂信的倒也罢了,只怕更多的,是暗中觊觎、却偏要借着正道的幌子行事的伪君子。上古时,便有截教,有教无类,我深以为然。只问道统,不问出身。这是我的观点。一时有感,忍不住陈述,让仙子见效了。凝碧仙子请详细说说你的想法,如果可行,这事我就应下了。”

    凝碧没想到顾朝夕这么通达清理,有教无类、只问道统、不问出身,这简直就是知音之论了。又听顾朝夕终于松口,应了她的要求,喜的轻呼一声,“我观公子有融合期实力,然只凭望气查探,却是连修真门径尚未入得,不知是身怀异宝,还是修得法门?不知可否现真身一见?”

    “法宝、法门。”既然有了决定,顾朝夕也不远在兜圈子,他说着暗中运诀,停了‘掩影’。

    凝碧见了,目中异彩涟涟,叹道:“原来公子竟成五行灵根,果然上天眷顾、仙缘深厚。凝碧乃一紫云藤所化,天生木属。托身于公子,公子只需重新施展法宝、法门,当可掩得凝碧妖气,将其化为木属驳杂,只需五十年,带凝碧境界稳定,必有厚报。”

    “一张嘴就五十年?还是‘只需’?”顾朝夕腹诽,这次算是真的见识了修道者的时间观念了,听这藤妖话音,五十年就仿佛是普通人的三两月般轻松。

    “如是可行,这忙我倒是可以帮。厚报就不必了,我师尊当日有所亏欠,由我来还是应该的。只是,我这人喜欢先小人,后君子。我今日答应你,日后如果酿成养虎为患的惨剧,不管我是否能亡羊补牢,终究心里难安,所以请你以修道为誓,百年内不得作恶为祸。我也以修道为誓,在你境界稳定前,定全力护得你周全,不得这提议你能不能接受?”对方漫天要价,顾朝夕这就是落地还钱了,你不是要让我护你五十年么,我就限制你百年内不得妄动。

    未曾想,凝碧竟是想都不想,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公子提议甚善,凝碧答应公子。只是,凝碧有一问,百年之后呢?”事实上,凝碧如此痛快答应,也是见了顾朝夕是五属灵根才答应的。从这时起,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隐约有了规划,而不是最初找顾朝夕,只为了避一时之难。

    “百年之后?”顾朝夕目眺远山,略带自嘲的微微一笑,“百年之后的事,我现在不想去想,懒的去想,想来,就算去想也无甚用。高瞻远瞩向来不是形容我这种人的。能本着一心求道、自强不息的信念不失,也就足矣。成龙成蛇,到时自解。”

    凝碧展颜一笑,到了此刻,她对顾朝夕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坦荡的性子,该谋划的谋划,该争取的争取,该让步时也让步,只要有必要,一切都可以拿到桌面上谈,真正的中正平和,如苍松翠柏,虽未成形,去已有了挺拔稳健之姿。她第三次向顾朝夕施礼。“如此,凝碧就将自己托付于公子了。公子不负我,我必不负公子。”

    顾朝夕不闪不必,受了礼,然后向凝碧拱手施还一礼,肃正道:“汝不负吾,吾必不负汝。”

    显然,两人都是从自己角度说事的,翻译过来,也可以理解为:你要是先不仁,到时候就别怪我不义了。

    之后,便是以毕生追求的天道立誓。

    一人一妖,都是心向天道的修者,以此为誓,若是毁约,可算作心劫,必会对修道造成莫大伤害,严重的甚至进境停滞不前,再难寸进。誓言一成,顾朝夕也好,凝碧也好,均是心中一畅,彼此之间的提防顿消,剩余的,也仅仅是因陌生而存在的一点点尴尬。、

    单以第一感官,凝碧的气质确实很让顾朝夕欣赏,聪慧、有灵气、不失温婉,又有古代女子那种芝兰般的清贵典雅,其貌也很符合顾朝夕这个现代人的审美观点,几乎可以称为完美。而凝碧对顾朝夕的品性也是满意的,至于样貌,无非‘赏心悦目’这四字,凝碧修道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从数百年前可以幻化后,所见俊颜英杰何其多,心中早已难起波澜。

    妖,五百年可幻化,千年可化形。前者虽可见、可触,却终是虚灵,后者则是本体化形,从此不必再拘于一地,天下大可放心去得。但实际上,这也只是范论,幻化和化形,同自身的修炼及诸多外在因素是息息相关的,并非定死。因姬原取药以及其他原因,凝碧便是修了一千七百年多年,才触发了所谓的千年雷?,最终成功渡劫,可以说殊为不易。劫虽渡,但凝碧的本体还无法化形自如,又因渡劫时消耗掉大量元?,所以格外虚弱,需数十年温养才能圆满。雾松岭此番又是肉毒残余出世,又是妖物化形雷?,天地异动,变化剧烈,很快就会引来修真人士,这也是凝碧急急找上顾朝夕的原因之一。

    彼此印象还算良好,又有誓言为证,余下的事情也就简单了许多。凝碧的本体――一株缠于水灵玉柱之上的紫云藤,被移到了异宝‘星野’中。‘星野’里灵气充裕,土壤肥沃,比起凝碧千百年来修炼的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星野’有了修真者护持,其空间面积有所提升,扩大了约一倍,达到两千两百平。姬原的留书中并没有叙述他这‘星野’究竟是多大空间。不过以正比法简单推算,顾朝夕认为,这星野内的面积,怕是远没有达到极限。

    ‘星野’中有了足够的空间,凝碧落户于此自然是宽裕的,而且凝碧也带来不少品级各异的灵草灵药,虽远不如‘星野’中原有的珍贵,多是些诸如黄精、灵芝之流熬得岁月而由凡入灵的草药,却胜在实用,以顾朝夕现在的境界,用之正是合适。凝碧大方的将之尽数送于顾朝夕,顾朝夕也没有推辞,记了这个人情。

    凡草凡木,一般难奈岁月,时间稍久,也就盛极而衰,腐烂消散了。凝碧手中能有如此多的入灵凡药,全赖一物,那便是水灵玉柱。这水灵玉柱成形久远,也算的上是一流的天才地宝,深埋于地下而不显,后来收聚天地灵气而更具气象,则本能的自晦以保存自身。此宝凝远古冰川水而成玉,乃是纯粹异常的水属之物,天份本极高,奈何没有滋养的环境,虽经历万年时光,仍仅是稍有灵识。凝碧这紫云藤,便是靠它的水属滋润,才得以长生不灭,修得灵识,进而化妖。随着凝碧的修为日深,对水灵玉柱的水灵气吸取也加剧,这水灵玉柱更是再无更进一步的可能,在天地灵气日渐稀薄的大环境下,已有衰败之像,长此下去,用不得三五百年,此宝也就消散陨落了。

    不管怎么说,有了这水灵玉柱的水属滋润,‘星野’中的药草不但生长更快,药性也会有提升不少。只不过,这些药草虽不凡灵种,想要修得灵识却难如登天。那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莫大的机缘方能成事,且,非经历自然之四季风雨、沧海桑田而不可得。

    有了‘星野’这异宝,凝碧本体所散发的木属妖气完全被隔绝。凝碧是植妖,可以说是天生的植物学家和林木养护员,她告诉顾朝夕,这‘星野’中的灵气目前虽然还算充沛,补充却非常缓慢,如是她的本体放开手脚吸取,七日内就会枯竭。

    顾朝夕也清楚,这世间没有‘无中生有’的道理,这‘星野’的奥妙,恐怕还在于那穹顶上的星图。姬原在留书中对这异宝有所交代,书中述:星野有展开与闭合两种方式,闭合时,星野自动生成灵气的功能几近断绝,展开后,则可以自如吸取混沌之力,充实内部。且这异宝可以在修炼者的辅助下,加速吸取和转化速度。顾朝夕估摸着,这星图应该可以理解成为一个能量转换装置,混沌之力可以理解为某种宇宙能量,或者就是科学家们研究出的、仍在向外传播的、所谓宇宙大爆炸发出的光线,也就是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即收音机听到的嗤啦、嗤啦声和电视上可以看到的雪花点。反正不管怎么说,这‘星野’有着蒙古族帐篷的特性,拆卸后可带走,但这时你别指望它能住人,展开了可住人,但又必须又足够的空间来盛放。

    如此一来,又一个问题诞生了,凝碧的本体可以通过自我抑制的方式来进入类似于冬眠的低消耗状态,但这种状态对刚渡劫的凝碧的元神损害极大。凝碧倒是有解决之法,那就是以自身的一部分,一段小指粗细的紫云藤,结成一镯,元神以灵体的形式依附其上,这藤镯顾朝夕腕上,一,可以呼吸般从天地间吸取部分灵气。二,从顾朝夕那里抽取部分元?,虽然量不大,但重点在于不间断。其性质很有些吸灵虫的味道。好在顾朝夕也不是全无好处,在这一过程中,可以纯化他的木属灵根,也算是一种异化的、提前量的修炼方式。毕竟,顾朝夕在三五年之内,还根本没有可能修炼五行元?的任何一种。

    因是权宜之计,顾朝夕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他也始终认为,修真,最重要的是以法修心,而非以法修功,心灵境界的提升才是第一要务,修心如拓渠,修功如聚水,虽有水到渠成之说,可那样的渠根本不在自己掌握之内,稍一不慎就会四溢泛滥、酿成灾祸。顾朝夕要的是凌驾和掌控力量,而不是成为力量的奴仆。因此,豁达、宽和不可无,身为为修真者的傲气倒是不妨减一减。就好像他一向告诫自己那样的:修真,就好比捡了五百万,一夜暴富最忌什么?头脑发热,最需要什么?平常心。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平常心,这付出,终有回报。

    最终的结果,紫藤镯的存在消耗掉顾朝夕日吸取天地灵气总量的20%有多,连带使用五色巾‘掩影’的消耗,总消耗超过了50%,就算是顾朝夕成为了资质卓绝可媲美单属异灵根的修真奇葩,在修炼《小五行诀》以及带着这两个‘累赘’过日子的前提下,他的修炼速度连双属灵根的修真者都不如,也仅是比三属灵根的高出那么一线。毫无疑问,这将大大拉长了顾朝夕的进境速度。正向他想的那样,有得就有失,达到目的就要付出代价。顾朝夕现在付出了代价,也达到了某些目的,只不过他此时并没有想到,此刻的大度付出,在日后,不仅为他带来了诸多麻烦,也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好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