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爹已在木盆中净了手,回身微笑的说道:“都饿了吧,我们吃饭去。”而后冷下脸对我说:“你将这里收拾干净。”
“是,爹。”我应了一声。这边于伯与于笙业已经为那人包扎好伤口,解了膝盖上的麻绳,将那截小腿轻轻的放回被子里。那人全身一松,深喘了两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临走时赵大勇用袖子抹把汗,冲着那人竖了竖大拇指,不过那人已经睡过去了。待爹他们都出了厢房,我这才松口气,拿下灯罩吹灭蜡烛,将纱灯放在柜上。
屋里一片狼藉,药箱里的刀具摊了一几,血糊糊的。炕前的地上一滩血水,似乎还埋着什么东西。我呆看了一看,便从外屋拿了笤帚、簸箕和木桶进来先清理地上的血水。这活我不是第一次做,不过一般都是于婶或者连生做的。
一笤帚下去,露出埋在血水里的一摊子割下的死肉。我猛地瞪大眼,胃里立刻开始抽搐。手脚冰凉,脑袋一阵发懵,一下子扔了笤帚退后几步抵在矮柜上。柜上已经熄了的纱灯被我撞得“??通通”的掉了一地。
这番动静将刚睡下的那人惊醒了,他缓缓的转过脸来半睁着眼睛看着我。我顿时浑身的冷汗,连寒毛都竖起来了,眼睛里泛出满满一眶子泪。经常见割下来的猪肉,却是第一次见割下来的人肉,这得多疼啊!怪不得赵大勇会冒冷汗,怪不得他临走会冲这人伸大拇指,原来是因为这个。这人从头至尾就只开始叫了那么一声,后面就全凭他自己挺着,再也没出过声了,果然是令人佩服的。
那人见我的样子眼神中露出些笑意来,动动嘴唇吃力的说:“莫怕……无碍的……”
我顿觉大窘,自己这个无事之人还要人家受伤卧床的来安慰。随急忙低下头用袖子抹了泪,拾起地上的纱灯放好,捡起笤帚咬唇忍着心中的不适将那一摊东西扫起来倒进桶里。而后将地上的血水逐一清扫。
这时候忽听窗外一阵脚步声,接着房门一响,连生端着碗药进来。见我脸色不大好,连生将药碗放在桌上走过来说道:“蓝熙姐,我来收拾吧,你去吃饭。”
我将木桶提出去放在门边,说道:“你忙了半晌了,先去吃吧,我收拾就行。”而后拿着拖把进去拖地。连生看了看桌上的药,道:“那蓝熙姐,你收拾完了就让他喝了这药。”
我应了一声,连生便关门走了。
收拾完屋子,在盆中净了手,便端着药碗进来。见那人仍是盯着我看,顿觉一阵不自在,随低下头坐在炕沿上一勺一勺的喂他吃药。他也不嫌苦,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就只是暖暖的看着我。他的眼神中满是感激,仍含着笑意。这才注意到他有着一副刀削般的英俊的脸,只是太过憔悴了些。
喂完了药,将空碗放在几上,拧出布巾来给他擦擦满脸的汗。他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虚弱的一笑,说道:“蓝熙这名字真好听……”
我愣了一愣,顿住了动作,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的笑容更大了些,说:“若不是姑娘心善,我怕是已死在那水沟里了……”
“你都……听见了?”我犹豫着轻声问道。
“嗯……”那人缓缓的眨了下眼,缓慢的说:“那么大声的争执,且近在身边,怎会听不见?只是后来被水呛晕了……”
我抿抿嘴,继续给他擦汗,却感觉到他的脸上竟热得烫手,不禁又提起了心。他开始发热了,看来这伤还是治的迟了。若是这一晚他挺不过去的话……
唉……
本还想问问他的名字,却见他已又睡过去了,只好作罢。看到他从薄被里露出了一小片赤裸的肩头,急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而后便熄了松明灯,来到外屋提了那木桶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来到前院,将木桶放在院子里进了厅堂。爹他们正在吃饭,于婶见我进来忙招呼我落座。我走至桌前坐下,满心沉重的说:“爹,他开始发热了,热得烫手呢。”
爹顿了顿,放下筷子皱起眉头,于伯与于笙业端着饭碗互相对视一眼,神色也凝重起来。他们都知道那人如果熬不过今晚就是白救了。
爹想了一会,复又拿起筷子说道:“先吃饭。”我看看于伯和于笙业,心不在焉的拿起筷子饭碗慢慢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如同嚼蜡,我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心里满满的都是那个躺在厢房里的人。于伯和于笙业也没了胃口,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只有那个赵大勇一声不吭吃得狼吞虎咽的。刚才的话他根本听不懂,心思都扑在这一桌不算丰富,对他来说却已很美味的饭菜上。
吃罢了饭,爹向赵大勇道了谢,将他送至门口。赵大勇还很热心的将他猎的一只山鸡留下了,说是给那人补补身子。送走赵大勇后,爹吩咐于伯准备他特制的药酒,带着连生与于笙业几人又去了厢房,我知道爹是给那人退热去了。
爹就是这么个脾气,不能容忍伤病之人死在自己手上。不管那人是皇亲国戚还是草寇流民,只要投医到爹手上,爹就一定要设法治好他的。想当年我们一家落难逃出京城,就是因为爹不愿入朝为官只为皇家看病,进而得罪了皇上,致使妒忌爹医术的小人趁机捣鬼。
帮着于婶收拾完碗筷桌子,来到院子里解下树上拴着的那匹黑马的马缰。那边于婶正端着碗回厨房,见我的举动急忙赶过来说道:“熙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我去趟医馆配幅药来。”我一边回话,一边牵着那匹黑马往门口走。于婶急忙将碗搁在石桌上跟过来道:“熙儿,明日再去吧,这都三更天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这么晚往镇上跑怎么使得哟!”
我转过身坚定的看着于婶道:“于婶,明日那人就没命了。再说又不远,五里地转眼就到的。”于婶看着我的眼睛犹豫半晌,最终败在我恳切又焦急的目光下,道:“你等着,我给你点个灯来。”
我笑了,转身过去拔了门闩,牵着马出了大门。那边于婶急匆匆的提着个灯笼出来递给我,嘴里嘱咐:“一定要小心啊。”“知道了。”我应了一声,催马出了村子上了官道往镇里跑去。
这匹黑马果然是匹宝马,跑得又快又稳,眨眼间便进了镇子。街上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那半圆的月亮挂在空中悠闲自得。急促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听得我自己心里都很是忐忑,而那打更的更夫更是被我的疾驰而过吓得一缩脖子躲进墙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