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西湖岸,慢慢走入西冷桥下的一户有些简陋的院落。
院落建了有些年份了,柱子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大半。只是临街的一间房屋却修葺一新,房屋外头挂着一个檀木招牌,上书“修心堂”三个字。
按理说女孩子家,是不方便出来抛头露面行医的。龙语萍也不想,只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龙语萍的父亲与哥哥,原本是打渔为生,后来在一次出海中,遇到暴风雨就再也没有回来。家里只剩下龙语萍和她的一个远房表姐相依为命。
当时,龙语萍还不到十五岁。
龙语萍的远房表姐叫做段霜荷,比龙语萍大上两岁。她与龙语萍虽然是亲戚,可是却是那种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
她十来岁的时候,家乡闹瘟疫,她娘带着她逃难到龙家村,龙语萍的父亲略通医术,便收留段霜荷母女救治。
没过多久,段霜荷的娘就死了,段霜荷的病被治好,她就在龙家一直住了下来。
龙家的祖上做过元朝皇宫的御医,遗传下很多医书。
龙语萍从小就对这些医书感兴趣,十来岁时就已经把医书通读,年纪稍微长些,便自己上山采药配药,久而久之,对医药已经十分稔熟精通。
她父兄遇难后,为了维持生计,她便卖了老家的房子,与表姐一起来到这西湖畔西冷桥边上,开了这家“修心堂”。
这两年来,由于她医术高明,救人无数,虽然年纪轻轻,却获得西湖畔父老乡亲的拥戴和爱护,甚至被誉为“女华佗”。
龙语萍刚迈进门槛,段霜荷就迎了上来。她脸上的神情有些紧张,说道:“语萍,你可回来了。你快些来看看。”
龙语萍见表姐神色慌张,似乎出了什么大事一般,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可是有人来就医么?”龙语萍话刚说完,脸色就变了。
她看到修心堂的地上,躺着一个血人。那人浑身是血,所躺之处尽是血污,瞧不出年龄,也瞧不出原来的衣衫是什么颜色,当真只能用血人来形容了。
龙语萍救人无数,可是还不曾遇到这般重伤的人。她尽力让自个儿冷静下来,对段霜荷说道:“快帮我取我药箱来。我要救他。”
段霜荷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说道:“语萍,你当真要救这个人么?万一他是江洋大盗,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坏人,那该怎么办好?”
龙语萍一时语塞。但是她旋即说道:“所谓医者父母心,不管这人是什么人,总不能丢下他见死不救。若他是江洋大盗,自有律法来制裁他。我们也不能这般眼睁睁看着他送了性命。”
“这.....”段霜荷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好吧。”转身就去帮龙语萍把她惯用的药箱取了出来。
那人原来是中了刀伤,足足中了有二十几刀。他伤的很严重,脉搏已经十分微弱。龙语萍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伤口,在伤口涂抹刀伤药止血,并为他包扎。
足足忙活了一个时辰,龙语萍才清理好那人身上和脸上所有的创口。
龙语萍抬头瞧了那人一眼,发现那人原本只有二十多岁到三十岁的样子,浓眉大脸,相貌清奇,虽然外貌并不出众,但是总觉得浑身上下有一种摄人的气势。
龙语萍与段霜荷把那人抬到后面的厢房中休息。
段霜荷仍旧心中很不踏实。她想来想去,总是觉得龙语萍救那人,有些引火上身,万一那人是江湖大盗或者绿林豪客,只怕等到他伤好后,会对自己和龙语萍不利。
即使他不会做坏事,被官府知道收留江洋大盗,也是重罪。她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去官府报案,请官府的人定夺。
她正想往外面走,冷不防龙语萍在她身后喊道:“姐姐,我要出去采一种草药,很快就回来。你帮我把这碗药喂给他喝了。”
段霜荷答应着,接过龙语萍手中的药碗。龙语萍在一旁收拾采药的药篓和药铲。
段霜荷因妹妹在一旁,只得在那人身子后面倚靠个枕头,开始给他喂药。
龙语萍嘱咐了几句就走了。段霜荷从开着的窗子瞧着龙语萍走得远了,正想把药碗放下去官府,手不经意间碰到一样东西―是挂在那人腰上的玉牌。
段霜荷悄悄把玉牌拆下来一瞧,脸色当即变了:那块晶莹剔透的玉牌上只刻着一个字:棣。
段霜荷的心,扑忒扑忒跳的厉害。她认的出那块玉牌是用质量极佳的羊脂玉做的,可见这人并不是什么汪洋大盗,而是非富则贵的人。
而一个“棣”字,更是让段霜荷浮想联翩:如今皇上的四儿子燕王名唤朱棣,因此天下人娶名字,都避讳一个“棣”字。这人随身佩戴的玉佩上居然刻着这样的字,难道说......难道说眼前的人就是燕王朱棣?
段霜荷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但是有一种直觉告诉她她猜测的没有错。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来平复自己混乱的心绪,然后重新端起药碗,用汤匙给那人喂药。
可惜那人昏迷不醒,段霜荷喂进去的药,全部流了出来。段霜荷想了想,就用嘴把药喝一口,然后嘴对嘴喂给那个人。直到把一碗药喂完。
龙语萍回来的时候,见段霜荷把药全给那人喂下去了,拍手道:“姐姐,这下好了,他服下药,用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的。”
段霜荷听到,心中微微颤抖一下,面上却丝毫不表现出来。
吃过晚饭,龙语萍对段霜荷说:“姐姐,你早些休息吧。我今晚照顾那人。我担心万一没人看着,半夜里他伤势恶化就麻烦。”
段霜荷用十分关切的语气对龙语萍说道:“妹妹,你白天上山采药也很辛苦了,照顾那个人的事就交给我吧。虽然我之前也怀疑过他是坏人,不过妹妹你说的很对,医者父母心。你放心吧,我会把他照料的很妥帖的。”
龙语萍很感激的看了段霜荷一眼,说道:“姐姐,那就麻烦你了。你守着上半夜。我守下半夜吧。”
段霜荷微笑着轻轻点头,心里却暗暗防着龙语萍。
是夜,段霜荷守在那人身边。那人沉睡正酣,一点要睡醒的迹象也没有。
长夜无聊,段霜荷觉得睡意袭来,浑身很不舒服。最后,不知不觉间,她就趴在床边的案几上睡着了。
龙语萍在卧房睡了几个时辰,醒来看看才半夜时分,想起与段霜荷的约定,便走到那间房中。房中烛影淡淡,檀香袅袅,段霜荷趴在案几上睡的正熟。
龙语萍原本想叫起她来,让她去卧房中睡,却看她睡得那么熟,不忍心叫她,就取了一件厚衣服,给她披盖在身上。
龙语萍仔细给那人检查了伤势,发现他的伤口已经慢慢消肿,放心不少。她正转身想走,忽然发觉手被人拉住了。
她低头看去,只见那人正拉着她的手,喃喃说道:“不要走,不要走,留在这里陪着我,好么?”
龙语萍本来想推开他的手,但是见他神志似乎还有些模糊不清,又浑身是伤,心里一软,就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龙语萍安慰他说:“你已经醒过来,伤势应该没有大碍,你好好歇着,慢慢把伤养好就是了。”
那个人慢慢清醒了很多,他有些吃力地说:“姑娘,是你救了我么?”
龙语萍嫣然一笑,说:“是你自个儿跑到我们修心堂来了,姐姐和我误打误撞救了你。”
那人的脸色,在烛光下仍旧没有半分颜色:“姑娘,谢谢你。等我伤好回去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说到这里,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姑娘,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可有喂药给我么?”
龙语萍想想在刚刚把他抬进后堂时,确实喂药给他过,因而点点头说:“是。不过我姐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人已经紧紧攥住龙语萍的手,说道:“姑娘,我朱......朱四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和喂药之情的。”
原来,段霜荷喂药给那人的时候,他虽然是昏迷不醒,但是还是能感觉到是有人嘴对嘴在喂他。
他很感激喂药给他的人的恩情和柔情。他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龙语萍,自然而然,就询问了龙语萍这些话。
龙语萍却觉得眼前的人是在感谢她为他治伤,因而说道:“你太客气了,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大夫的天职。”
她不知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后面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那眼睛中充满了恨意和妒忌之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