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踏青的一众男男女女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那男子锦衣华服,面如傅粉,眉如刀裁,眼如星眸,生得面目姣好,宛如女子,但是眉眼之间,却自然有男子的逼人英气。举手投足,更是风度翩翩。所过之处,尽是引得女子围观,男子侧目。
这青年男子,想必是哪家的公子,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打扮的人。一个极尽沉默,惜字如金,一路走来,几乎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仿佛是西湖这大好山水也丝毫不放在他的眼中;还有一个,则是正好相反。那个人嘻嘻哈哈,一直跟那青年公子说个不停,嘁嘁喳喳,就跟个女儿家一般闹腾。
三个人沿着西湖畔往孤山走去,那青年公子兴致大好。他说道:“我听旁人称赞这西湖山水,也不是一夕一朝,但一直不能亲眼见到。今日里一见,果然是风景如画,远远不是凡人的秃笔可以描述其十一的。便是古代的那些诗人们写的西湖的诗,在这真正的西湖山水面前,也是全然黯淡无光了。这西子湖的灵气,实在是不是人所能形容的出的。”
青年男子身后那个多话的随从说道:“公子,可不是么?范景文那老头儿曾经说过,湖边多少游观者,半在断桥烟雨间。尽逐春风看歌舞,凡人着眼看青山。凡人终归是凡人,这西子湖却是集合了天地间的灵气,不知道孕育了多少年而成,岂是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凡人所能看透的?”
青年男子听他的随从这么说,随手拿手中的折扇敲了他的脑袋一下,说道:“小荣,就是只你懂啦。跟着师傅才念了几天书,你倒是也风雅起来啦。”
小荣见公子似乎有些不满意被抢了风头,忙陪笑道:“小荣便是再懂,又哪里及得上公子十一呢?公子天资聪颖,才华横溢,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那青年公子听小荣这么说,才又开怀起来。
这时候,小荣忽然指着前面嚷道:“公子,你看。我们游逛了这大半日,见到的都是些庸脂俗粉,这个女子倒是国色天香,与别个不同!”
青年男子顺着小荣指得看去,果然见到前面走来一个女子,那女子十六七岁,穿着一袭翡翠色的衫子,手上拎着一个柳条儿编成的篮子,篮子上面覆盖着青纱。那女子虽然不似小荣夸的那般天姿国色,样貌倒也清秀。她素面朝天,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笑意盎然,走起路来步子十分轻快。那女子带给青年公子的无拘无束的感觉,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乡野气息,是青年公子活了二十年所没有见过的。他总是觉得那女子,与他往日里见到的中规中矩、脂粉气息浓厚的女子,是截然不同的。
最让青年公子着迷的是,那女子的鬓角居然停落着一只彩蝶。那彩蝶在春风中翩翩起舞,流连在女子鬓角不肯离去。女子抑或全然没有觉察,抑或并不在意这些。这让那女子看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采。青年男子几乎是看得着迷,盯着那女子,眼睛不肯挪开。他自言自语道:“小荣,你这一回眼光倒是很有长进,这个姑娘果然是太......太......太.......”青年公子一连说了三个“太”字,却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他终于拍打着扇子大发感慨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有女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我怎么样才能与这位姑娘相识呢?”
小荣看着自家公子,见他正目不转睛瞅着前方,但是自己说的那个美女却已经远去,便上前去问道:“公子,你在看什么?我说的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已经走去那边啦。”
青年公子这才回过神来,他顺着小荣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无数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珠环翠绕的女子去得远了。那女子果然是容颜姣好、举止窈窕,可是在青年公子眼中,这般的女子,却是见得多了,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他用扇骨敲了小荣的头一下,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你的欣赏水平有所提高呢,谁知道好的还是这种艳俗女子!小荣,你就不能给本公子长进一些么?”
小荣捂着头,埋怨道:“公子,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自爱你的‘清扬婉兮’,我自看我的庸脂俗粉,你干嘛总是敲我的头嘛。怪不得师傅最近说我的记忆远远不如从前,却不曾想到原来是被你敲的!”
青年公子顾不得和小荣争辩,他仍抬头去寻他的‘清扬婉兮’,可是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那女子已经消失的无踪无影了。西湖边上,小径众多,那女子指不定拐入哪一条岔路中去了,要想再次寻到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青年公子顿时觉得很是沮丧,他再次用力敲了一下小荣的头,骂道:“我叫你贫嘴。跟着师傅念了书,好的没有学着,尽学会了和主子顶嘴。”
小荣平日里是和青年公子争论惯了的,却没有想到这一会公子当真是恼了,赶紧闭嘴不敢说话。
青年公子不见了心仪的女子,半点好气也没有。他带着小荣和另外一个随从,顺着西湖边走了好一会儿。但是这一路之上,他都是无精打采的,话也不说一句。小荣见公子如此,自然也不敢多说一句。
三个人走了很久,小荣见公子气消了不少,说道:“公子,我听人说西湖的大闸蟹,在三月间蟹黄多,肉嫩味美,我们不妨去‘楼外楼’品尝一番吧。”
那青年公子虽然也饿了,却赌气道:“我们去楼外楼,又见不着那姑娘,有什么用!”
小荣委婉说道:“公子,那可不一定呢。你知道楼外楼是西湖最负盛名的酒楼,那里的人自然是最多的。你看这天也仿佛要下雨的样子,我们去楼外楼吃东西顺便避雨,说不得可以在那里遇到你方才见着的那位姑娘呢。”
青年公子一时间觉得小荣说得也有道理,不禁犹豫道:“这......”
小荣笑道:“公子,不必多想啦。你想,西湖这么大,你要寻一个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度。你与那姑娘有缘,自然是无处不可见到。叶盛,你说对么?”
小荣口中的“叶盛”,便是一路之上几乎没有说过话的那个持剑随从。他听了小荣的话,只是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话。
青年公子却一甩折扇,说道:“罢了,罢了。小荣,平日里你这鬼精灵总是主意最多,今日我就信你一次。反正,西湖这么大,要找那姑娘也的确不容易。我相信我和她是有缘的,肯定可以再见。”
一直闭口不语的叶盛忽然在后面说道:“公子,请你别忘记你的身份。一个乡野女子,实在不值得你如此挂怀。若是王爷知道啦,只怕......”叶盛说到这里,打住不说。原来这青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镇南王爷宁承天的独生子宁鹤轩。而他身边的两个随从,一个是书童陈荣,一个是侍卫叶盛。
说起这位镇南王爷,那可是一位传奇人物。她原本是一个女子,本名宁绮媚,十四岁开始跟着明太祖朱元璋打天下,因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甚得朱元璋的信任和元帅徐达的重用,是朱元璋军中最得力的一位女将。后来,朱元璋打败陈友谅,赶走蒙古人,建立明朝,等到分封功臣的时候,宁绮媚也在重赏之列。不过比起徐达、常遇春,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地位也不甚显赫。
等到明王朝安定下来之后,明朝的大多功臣都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一时怨愤四起,不平声声。朱元璋为了安抚人心,就特别提拔宁绮媚,破例封她为镇南王爷,赐名“承天”,以显示自己并不是诛杀功臣的暴君,而是赏罚分明的好皇帝。
朱元璋这么做,对宁承天格外开恩,封她做王爷,并允许她自行镇守一方,并不是因为对她特别看重,而是因为她是女儿之身,纵然有谋反的心思,举起事来也没有那么容易。虽然历史上也出了女皇武则天,但几千年来,也就是那么一位而已。朱元璋就是看准宁承天没有武则天的魄力,心中不惧怕忌讳她,这才重重封赏她,来安抚众功臣。
宁承天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朱元璋的心思。所以,自从她做了镇南王爷以来,事事小心,处处谨慎,做事隐忍,绝对不给旁人落下一丁点话柄。正因为如此,她才得以明哲保身。她的丈夫二十年前,就不知所踪,据她说是已然死了。她的儿子就是这位游迹西湖的宁鹤轩了。
宁承天对宁鹤轩从小溺爱回护,简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宁鹤轩长了二十岁,都不曾出过家门方圆三里以外。这一次,他听人家说杭州山水甲天下,就死拖影拽,死缠烂打,硬是说服了倔强忠心的叶盛,出来游玩。至于那书童陈荣,当然是巴不得可以出来。
三个人来到楼外楼,包了雅间,叫上楼中最富盛名的菜肴。其中就包括那大闸蟹。其实三月并不是吃大闸蟹的好时节,螃蟹秋肥。只是既然是楼外楼的招牌菜,就没有理由不品尝一番了。
宁鹤轩在王府吃惯了山珍海味,对楼外楼的菜肴,也不怎么格外喜欢。叶盛也千叮万嘱,让他尽量少吃外头的东西。书童陈荣则不同。他几时见过这么多美味佳肴,胡吃海喝一番,只吃的两只手不住抹嘴角的油沫。宁鹤轩见了,一时性起,也跟着吃了两个螃蟹。叶盛蹙着眉头,看着两人,心中说不出的忧虑。
吃饱喝足,出了楼外楼。叶盛说道:“世子爷,我们从昨天跑出来到现在,已经很久。要是再不回去,恐怕王爷要担心。”
陈荣瞪了叶盛一眼,说道:“喂!老兄,我说你不要这么扫兴行么?世子爷可是难得出来一次,你这么快就要劝他回去。实在是可恶。”
宁鹤轩刚要回话,忽然脸色微变,说道:“我......我觉得肚子不舒服。”
宁鹤轩刚说完,陈荣也捂着肚子哇哇大叫起来,嚷道:“疼死了,疼死了......”边说着,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叶盛急道:“公子,你怎么了?”
宁鹤轩想回答,却痛的说不出话来。他的脸色,也渐渐开始变的淤黑起来。周围慢慢围上很多人来,叶盛既想去找大夫,又不敢擅自丢下宁鹤轩在这里。正在为难之际,忽然听到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请让开一些,我悄悄怎么回事。”
叶盛抬头看去,只见面前多了个翡翠色衣衫的女子,腕上挎着一个竹篮,却不是起先看见的那个女孩儿是谁?
宁鹤轩见到,眼中放出光芒来,挣扎着说道:“......婉兮清扬......婉兮清扬......”
女孩儿掩口葫芦而笑,说道:“你这个人却也有趣儿。都病成这般模样,还要来念什么诗词!”说完,把手中篮子搁置在地上,把两根纤纤细指搭上宁鹤轩的脉搏。
叶盛大惊,抢到女孩儿前面,愠道:“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我们公子生病,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那女孩儿目光凛然,抬头看了叶盛一眼,平静自若地说:“你要是不想让你家公子出事,最好不要耽搁我看病。”她的目光中,自然有一种让人心平气和的气质。叶盛想了想,退回到后面去。
这时候,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这位女大夫不是修心堂的龙大夫么?”
“可不是么?龙大夫的医术,可是天下一流的。”
叶盛这才明白,原来这女孩儿是个大夫,不禁为方才的莽撞觉得很是后悔。
女孩儿为宁鹤轩切完脉,自个儿先笑了起来:“怎么到了今日,还有人会用这么浅薄的方法害人。”她转身对叶盛说道:“你家公子中了苗疆的五毒粉。这五毒粉是由五种毒物制成的。这五种毒物有:蝎子、毒蛇、蜈蚣、蜥蜴和蛤蟆。你现在速去最近的药店买芡实、鱼子、石松、竹黄和梁上尘这五味药材,煎好后用药盒提过来,你家公子体内的毒就可以解除。”
“可是我家公子......”叶盛有些犹豫。女孩儿从竹篮里取出一碗汤来,给宁鹤轩和陈荣每人服食半碗,说道:“我这碗汤可以暂时压制住他们体内的毒,你要速去速回。”
“好!”叶盛咬咬牙,转身就走。
服下汤药后,宁鹤轩的疼痛减轻了不少,陈荣却还是在那里叫唤不停。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叶盛已经按照女孩儿的吩咐,把买来的药给宁鹤轩和陈荣服了下去。过了没多久,他们两人各自吐出一滩黑水,整个人就觉得舒服多了。
“好了。”女孩儿拍手道:“好生照顾你家公子,教他好生休息几日,就没事了。”说完,女孩儿提起篮子就走。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会再见面么?”宁鹤轩大声喊住她。
女孩儿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道:“有缘自会相见。”说完,转身走得远了。
宁鹤轩看着她娉婷的身姿,只是觉得心中一阵惘然。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