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察连骄兵满营,这些在各连队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们,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在他们的心目中,侦察连就是王牌,自己就是兵王。
这个连队从不缺少荣誉,尤其是在 “土匪连长”张义和基层政工干部楷模郑少波的带领下,不管是训练考核、实战演习还是体育活动,都必须要拿下第一。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铁律。
二团有个侦察连,让那些铆足了劲的普通连队主官们只能空叹“即生瑜,何生亮?”
兵们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面对普通连队和后勤单位,有点骄横之气便再所难免。所以,他们照样看不起机关下来的新任副指导员。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副指导员更多的背景,更搞不懂上面为什么派来了这个一脸稚气的书生。在他们看来,这是个乏善可陈的家伙,侦察连根本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一开始,兵们还出于礼节,在碰到这个中尉的时候弱弱地问声好。几天一过,这点礼节也变得可有可无了。一班的几个老兵更是直接把他当作了空气,所有兵们该说不该说的话,该做不该做的小动作都在他面前毫不避讳。
雷钧在单杠上的*表演,让他在兵们心目中的形象来了个360度托马斯全旋。但他再看到兵们的时候,迎来的都是崇敬的眼光。这让雷钧很受用,原来自己一直想要的就是这种一鸣惊人的感觉。
雷钧来到侦察连的第十天晚上,老范挎着相机走进了侦察连。应浩正对着房门,坐在那里读报纸,抬头看见一个少校正要喊起立,老范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蹑手蹑脚地坐在了雷钧的身后。
雷钧知道屋里进了人,他还以为是张义或者是指导员,坐在那里八分不动。过了好几分钟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趁着应浩翻报纸的当口,扭头看向身后。
老范歪着个脑袋,笑容可掬地看着雷钧。
雷钧心里“咯登”了一下,站起来拎着老范就要往外走。
这几天一班所有人都和这个副指导员相处得挺融洽,包括应浩,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了。这会儿雷钧没一点儿规矩,应浩有点不客气地提醒道:“副指,学习还没结束呐!”
“没结束你们就继续学习!”雷钧火起,站在门口没好气地说道。
应浩也毛了:“你至少也得打个招呼再走吧?”
老范跟在雷钧的身后,听到应浩这个语气,有点蒙了。这家伙毕竟在部队厮混了这么多年,很快就判断出雷钧现在的处境,赶紧打圆场:“对不起啊,我给他请个假。十分钟,十分钟我们就回来了!”
雷钧面红耳赤,感觉颜面尽失,狠不得一脚飞踹过去。他不想再跟应浩理论,一把拉过老范推到门外,跟着走了出去,“咣”一下带上了门。
“什么玩意儿!”雷钧岔岔道。
老范一脸怅然:“你小子脾气一点没变啊?跟一个小兵较个什么劲儿?”
“虎落平阳被犬欺!”雷钧的声音,几乎惊动了整个侦察连。
应浩听得真真切切,作势要冲出门外理论,被一个老兵拦腰抱住,气得一把将报纸砸在地上。
老范知道雷钧的脾气,没敢再接口,走到门外小声地对哨兵交待:“跟你们连长指导员说下,就说师部的范干事过来找下你们的副指导员,十分钟,十分钟就回来了!”
雷钧早就蹿到了楼外,扭头喊道:“老范,你那来那么多规矩!”
张义站在二楼的窗户边,目送老范和雷钧一前一后地走出侦察连的院子。一回头,看见应浩气乎乎地站在门口,沉声道:“你和副指掐起来了?”
应浩说:“求你把这位爷调到别班去吧,我管不了他!”
“说他妈浑话,怎么回事?”张义厉声道。
应浩如此这般,刚讲到一半,张义就打断道:“不是他没规矩,是你小子脑子一根筋。等他回来,道个歉!”
应浩眼睛瞪得比牛卵还大:“凭什么我向他道歉?让我管他也是你交待的!”
张义哭笑不得:“拉磨不知道转圈!是个人都要脸,何况他还是干部!你小子班长都当三年了,这点儿道理还非得我掰开了跟你讲?”
“他要脸我不要脸?我啥也没说,凭什么骂人?”应浩声音小了不少。
张义拉长脸:“马上都要当排长了,还整天咋咋唬唬,像颗冲天炮!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也得跟他道歉!”
应浩下楼的时候,气得一脚踢在楼梯上,抱着脚痛得倒抽凉气。
靶场上,雷钧恢复了在师部的作风,双手插在口袋里问老范:“师傅,怎么有空亲自下来体察民情?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这两文人在一起,虽然相差十多岁,军衔差了两级,而且还有师徒关系,但一直没有等级观念。是同志,但更像是兄弟。
老范被刚才那么一闹,兴致大减:“师里有个任务,单位任我们自己选,我就来二团了。刚忙完,就小跑着过来找你。”
“最近有没什么大作问世?我现在彻底变成了一介武夫,再也不用看老爷们的脸色了!”雷钧不无调侃地自嘲道。
老范文诌诌:“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当武夫多好?挑灯看剑、吹角连营,我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端着枪冲锋陷阵!”
雷钧鼻子里哼了一声,状极不屑:“要不,我让我们家老爷子也给你安排到侦察连来?让你也体验一下生不如死的日子!”
老范干笑数声:“老罗!这个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折腾吧,你还有得是时间折腾!”
雷钧笑道:“羡慕吧?”
“谈不上!”老范说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感慨?你口述,我帮你记录!”
“你都看到了啊,水深火热加温水煮蛤蟆!一个小兵蛋子就能让我没脾气。”雷钧幽幽地说道。
老范摇摇头:“你的脾气一点儿没变!本来想听你慷慨激昂的,没想到你小子还是牢骚满腹。”
“我现在也只能在你面前发发牢骚,等下回去还得继续装孙子!”雷钧扭头盯着一辆驶过的卡车,缓缓说道。
“小雷。”老范正色道:“切.格瓦拉说过‘面对现实,忠于理想’。你还是没办法面对现实,还生活在自己营造的乌托邦中,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既然你无法改变现实,就要学会活在当下。我原来觉得你骨子里有股傲气,那是文人难得的一种品质;但现在,我觉得你浑身透着邪气。一种你不承认,但所有人都能看得真真切切的邪气!”
“你想大骂就骂吧,我保证不还口!”雷钧用一种近乎陌生的眼光看着老范。
老范没有理会雷钧的抗拒,继续说道:“一直觉得你是个能成大气候的人,你身上的傲气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是同龄人所不具备的。它会是一把双刃剑,可以让你凛然耸立,也能刺得你鲜血淋漓!”
“给我一根烟!”雷钧用力地拿脚搓着地上的沙石,抬头说道。
老范摸了摸口袋,摊开双手:“我也抽完了。戒了吧?戒了好!”
雷钧无言以对,陷入了沉默。
老范拿出相机:“来,选个地方我给你拍张照。第一次看你穿作训服,多精神啊!”
雷钧不置可否,摇摇头:“师傅,有时间多来看看我。”
“我已经提了转业报告,以后能来这里的机会不多了!”老范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不无伤感地说道。
“你终于还是决定走了。”雷钧的反应有点冷漠。
老范笑道:“是啊!换一种活法,虽然我万分不舍。走和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自己敢不敢作出决定,敢不敢迈出这一步。”
“记得来送我。我不会走太远,这个城市还是有单位愿意接收我的。我现在在想,是要当个自由人还是继续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总之,换一个环境,换一种心情,怎么样我都能适应!”老范装回了相机,挥挥手:“回去吧,明天又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看着老范踌躇的背影渐行渐远,雷钧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58xs8.com